還我血債
聽著小文的腳步聲遠去,悵然若失 ——這位博古通今的大學士一走,哎……失落失落!
我搖搖頭,翻開了小文做的對聯:
馬月芳的上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紀曉嵐的下聯: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小文的下聯一:古九劫,今九劫,九九八十一劫,劫劫古今安排。
小文的下聯二:天九重,地九重,九九八十一重,重重天地輝洪。
果然佳對兒!我不住地讚歎。第一聯寫時間,第二聯寫空間,對仗工整,用字不俗,而且氣勢更宏大,意境還和上聯珠聯璧合!
大家也是讚不絕口。連鄒處都說:當年「比文招親」,要是小文在場,小紀就歇了。
老林說:「當年曹植七步成詩,方哥,你溜躂了十步,小文就下筆了,差三步,夠不錯的。」
假金庸說:「林哥,古代是左、右腿各邁一下,才算一步;象棋也是,雙方各走一手,才算一步,所以小文是五步雙對兒!」
§
管教室裏,胡管兒和氣地對我說:「有點兒事兒,你可得幫忙。」
「看您說的,只管吩咐。」
「你是學醫的博士後,別的號兒沒懂醫的,有個『愛滋病』,擱哪都不合適……」
啊?!這美差給我!想到得跟管教近乎,為借打管教手機鋪路,就笑著說:「沒問題!交我了!」
管教很高興,說:「這傢伙可戴鏈兒、戴揣,他是絕對的重點,他不用值班兒,還得安排兩個『看護』,給我盯死了。」
§
回到號兒裏我立刻「傳旨」:「管教有令,要來個『愛滋病』。」
一下號兒裏就炸了鍋了,有幾個聲稱要調走。
我壓下了噪音,講了一下愛滋病的傳染,並宣布:「不許惹『愛滋病』,更不能欺負他,不讓他值班兒。」
孟老闆問:「他刷牙帶血,咋辦?」坐牢的個個營養不良,人人都牙齦出血。
「單獨牙具、牙膏。」我承諾道。
老林問:「讓他咬一口,就該見馬克思去了吧?」
「所以不能惹他,不能打架!」
假金庸問:「飯碗咋辦?真不傳染?」
我說:「保險起見,分餐!」
「貨櫃」問:「他睡哪兒?」
「他戴揣戴鏈兒,只能睡你們旁邊兒。」
「啊?!」睡地鋪的「番薯」們個個了咧嘴。
「開玩笑!」我擺擺手,因為戴鏈兒的只能睡地下,我安排道:「地鋪靠我這邊兒這槽子,你們三條鏈兒睡;那槽子,只睡他一個,其他睡地鋪的,都上板兒!」
§
管教開了牢門,「愛滋病」用銬著的雙手摟著被子進來,後邊還跟了個學生模樣的小伙兒,是管教調來的「愛滋病」的看護人。「越獄」被調走了。
那小夥兒姓劉,又是「法輪功」!這幫人簡直在看守所裏氾濫了,溢得到處都是!他是清華的碩士生,比小龍低一年級。他到起訴階段了,沒能像小文、小龍那樣打回海淀區,而是在市中法起訴了。他們的事兒比起《大紀元》的案子來,很普通,但是他們「同案犯」太特殊了——全是清華大學的老師和研究生!所以沒踹回海淀區法院審理,怕輿論影響太大。看來中共對法輪功的審判還真見不得人。
「愛滋病」是河北人,「二進宮」了,在河北七年大刑出來還沒一年,就殺了人。
這個「愛滋病」,讓我噁心得想吐。沒辦法,還得跟他聊聊,緩解一下大家的對立情緒。
我把「愛滋病」叫到了盲區,他坐地下靠著風圈兒門兒。真沒想到:這個殺人犯的故事,竟然催人淚下。
原來他第一次判刑是因為告狀——民告官。河北農村強行徵地搞開發,鄉政府大肆剋扣給農民的補償款,他帶頭去縣裏告狀,縣裏推三推四不給解決,鄉政府更加肆無忌憚,僱用黑社會的地痞無賴,挨家去逼著拆遷、打人,開著推土機去推牆、砸房。村民忍無可忍,他領著各家代表又到了縣政府評理,縣裏當天就解決了——出動警察抓了四五個領頭上訪的,剩下的打散了事。他仗義地包攬了「責任」,解脫了大家。他進了看守所還不服,差點被打死,直到他認罪服法才免於嚴管,沒想到被判了七年。
更悲慘的是,他在監獄裏被扎成了愛滋病!他在河北二獄服刑,勞改隊幹的活兒,竟是分揀醫療垃圾中的一次性輸液器、注射器——把金屬針桿和塑膠管分開,分別存放。據他說:因為帶金屬的塑膠焚燒會損壞鍋爐,所以,只能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分揀,然後分別賣廢品,給監獄創收。
廢輸液器極其髒,上面都有血污。輸液器盤根錯節的塑膠管和針頭糾纏在一起,非常難分揀,沒有不扎破手的,再小心也避免不了。何況任務非常繁重,幹慢了還不行,大家更顧不得扎手了。勞改隊雖然配給手套,但是沒人戴,因為戴手套照樣扎破手,手套更髒——手套沒功夫洗,手破了更不願意洗。犯人手一般都是腫的,感染化膿、發燒是常事兒,給點兒退燒藥完了,完不成任務不讓睡覺。
監獄是拿「減刑」來管犯人,實際上——幹活的不減刑,減刑的不幹活——都是花錢買減刑。他苦幹到後來,也沒減得了刑,後來身體也完了,懷疑自己得血液病了。出獄後,到醫院一查——愛滋病!
告狀無門——小農能去告一個監獄嗎?
他老婆已經改嫁外地了。他去探望女兒,前妻講了離婚改嫁的真實原因:幾年前,整他們的那個村長到家裏收攤派費,家裏實在給不起,村長就把他十五歲的女兒帶走扣到村委會,等他前妻借了五百塊錢去贖人,女兒已經被村長強暴了。他前妻告到了鎮派出所,派出所長威脅說:再誣告,就把她女兒當「雞」抓起來,嚇得她再沒敢去。後來村長一再騷擾,她只好離婚另找了人家。
「愛滋病」後來截殺了村長,馬上跑到北京,到中央的信訪辦,自首兼告狀,既告村長,也告了河北二獄摧殘犯人。信訪辦對他的回覆是最快的,一個電話就把他抓七處來了,訴狀也跟他一塊兒進來了。
鴇母側身一挑大指:「敢殺村長!一條好漢!」
孟老闆嘆道:「好樣的!當代武松!」
我詫異道:「殺人就武松?」
「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風火火闖九州啊……」
假金庸這一唱,真把我唱明白了。我在美國這麼久,也被西方文化洗禮了,第一看重的總是人的生命,對殺人都反感,把中國傳統的水滸文化給忘了,敢殺狗官,當然是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了。我當即給「愛滋病」賜名「武松」,並且特赦他不用坐板,平時可以坐監控盲區裏靠後門,開了風圈就出去晒太陽。
「血債要用血來還,『武松』,你這輩子,值!」
「殺了個『三個代表』的精英!」
我眉頭一皺:「『金庸』,你三句話不離本行!甚麼都給黨扣?」
「方哥,那村長一定是黨員!我敢跟你打賭!」
又跟我賭?我剛來他就拿老大下套,差點把我套牢。我搖搖頭,「你這回八成勝算!」
「哪是八成?百分百!那村長一定是黨員!因為凡是帶『長』字的官兒,都必須是黨員!要不共產黨咋那麼多人呢,不入黨,永遠是下等公民,是被統治階級!」
「武松」說:「我們那村長,兼黨委書記。」
假金庸又說:「現在政府機構,從中央到村委,都是書記一把手,你看《市委書記》那電視劇,市長都是圍著書記轉,書記一句話,說判三緩三[1],管司法的副市長顛顛地去辦。」
孟老闆說:「現在就國企改了,廠長一把手,撇開黨委鬧革命,但是,廠長也得是黨員!處長以上都得是黨員!這是國家內部的規矩。」
敢情還是處處都是被黨騎在頭上!
假金庸又來了個順口溜:「共產黨,像災星,照到哪裏哪裏窮!」
我舉手道:「反對!客觀地說,黨對改革開放還是有功績。」
假金庸當即反駁:「改革開放,那是共產黨不嚴管了,中國才富的!原來黨死管農民,農民餓死四千多萬!包產到戶,給農民一點兒自由,農民才活起來的。黨死管企業,企業奄奄一息,革掉騎在企業頭上的黨委,才有企業能活過來。黨死管市場,統配統銷,市場一片蕭條!黨放手了,市場才緩上來的!現在黨暗中操縱股市,按這個規律,股市早晚也得完蛋!」
這番解釋很新穎,我點頭稱善。
號兒裏有個「二進宮」的不易,大家讓「武松」說說獄中的生活,因為大家都要去監獄塑造「新生」。
「武松」說看守所白使犯人,監獄只給犯人每月五元的工資,買洗衣粉、肥皂都不夠。監獄的創收專案讓我大開眼界:
包筷子:把一次性木筷子頭包上一層紙,主要出口,或者灑向廣大的小餐館。看守所、監獄骯髒、黴爛的環境裏,衛生筷灑一地,高強度的勞動沒功夫洗手,一天幹十二到十六小時。
嗑瓜子:各種瓜子仁暢銷國內,出口創匯——瓜子不但嗑掉了犯人的上門牙,還剝掉了大家的主要指甲,還得幹!他們的口號兒是:「吃著香,別怕髒,口水油泥爛紙箱;眼不見,心不嫌,養下病根解了饞。」
糊糕點盒:滿監區瀰漫著致癌的膠味兒,個個眼睛發乾,放屁都是膠氣!
磨鋼勺:滿車間粉塵,戴口罩,口罩一層鐵粉黑,老犯基本都是結核肺、塵肺……
§
這個老實農民,按他的話說:「我真是相信黨、相信政府,才去申冤的。」結果——妻離女摧殘,家破人玩完。他的另一句話堪稱經典:「我欠的血債,我來還。我的血債,誰來還?」
黨的溫暖完全包圍了自己的人民,外界聽不到他們的一絲呻吟。(待續)
註 [1] 判三緩三:判處3年徒刑,緩期3年執行。3年緩期內不再犯事,就不再執行徒刑。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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