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 臥虎藏龍案驚天(上)

牢門外的吼叫嚇了大家一跳,一個警察一副笑臉看著小文,原來他鬧著玩呢!大家長出一口氣。

「徐隊!」老大笑著站了起來。

那「徐隊」笑著說:「我都聽見了,講得好!前邊兒沒聽著,小胖子,我這就下班兒了,等我夜班了,你可得給我從頭講,聽見沒?」說完哼著小調走了。

靳哥感慨地說:「這兒也就徐隊把咱當人啊。」

假金庸提議:以後每天晚上,請小文講歷史,搞個「坐板兒論壇」,靳哥欣然允諾。

§

次日是靳哥的生日。特意要了窩頭,搓成麵加糖、奶粉、花生——壓成了生日蛋糕,上面還用花生擺成了字:「祝靳哥生日快樂!」

靳哥拿出十七袋兒公仔麵——長壽麵,分給大家,還用塑膠碎片兒磨的刀,把蛋糕也切成十七份兒。看守所裏認為七最吉利,諧音是「起」,大家盼著起飛;而八——東窗事「發」,九——判得「久」,反而不吉。所以都分成十七份兒。十八個人,除了一個提審,人人有份。窮人能吃上公仔麵——這在七處極其難得,這對別的號兒都是海市蜃樓了。大家紛紛向靳哥道賀。

我正品著美味的窩頭蛋糕,老大說:「老美,知道嗎?七處窩頭的玉米麵,都是人家提取營養剩的渣子,地道的雞飼料。」

「啊?……」

靳哥說:「別區的犯人只吃一頓飼料,該知足了。像『炮兒局』[1],頓頓窩頭。」

午休的時候,管教把老大和我提到了管教室,他關好門說:「方明,你二姐給你拿了二千塊錢,送我那兒去了,我給你買了不少東西。」說著打開了櫃門,露出了半櫃子塑膠包裝的食品!我連連道謝,這管教可真知道這號兒裏缺甚麼。

「你看你是把剩下的錢換成鬼子票啊?還是放我這兒啊?」

「當然放您那兒了。」

這管教也真露骨。我在海澱看守所可知道:獄警搜刮了鬼子票,找賣貨的換錢,還得叫賣貨的「雁過拔毛」。胡管兒能給我買多少東西,我不在乎,關鍵是能幫我傳消息。

晚宴可能是七處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了:管教帶來的熟食開了一半兒,加上小炒和大鍋菜,榨菜、老闆菜、醬豆腐、鹹辣椒,共十道大菜!酒是自己釀的。七處每個號兒都造酒,冬天買了蘋果,挑好的,燙了皮兒,切碎後塞進可樂瓶裏,加上糖和從大夫那兒矇來的酵母片兒,涼開水加滿,暖氣上發酵一冬天,就能喝了。

酒保給大家把「盞」,沒人敢乾「碗」,怕監控瞧見。我呷了一口,又辣又甜還又酸,就是沒酒味!這酒的化學成份:糖氧化成醇→醛→酸,醛對肝最不好!權當練練肝吧。

這爛果酒很上頭,一時間,除了黑人和不喝酒的小文,個個都面若桃花——在看守所裏很難見陽光,大家捂得很白,臉一紅就成了粉色了。

靳哥說:「反正我也快走了,也給你們撂撂底。我來這號兒一年多了,弟兄們也沒怎麼深聊過,都知道那後邊兒是監聽。」

他一指木板框兒的監規,「號兒裏還有管教的耳目,你看誰經常被管教提出去,誰就是耳目。咱號兒除了我,平時沒常提過誰,我就是耳目。可我最煩『扎針兒』[2],不報還不行,我給你們報管教的,都是你們起訴裏公開的,你們的牢騷和『私窯兒』,我可從來沒撂過。」

大家一片讚美,老大更來勁兒了,「我馬上走了,沒甚麼圖的了。你們放心,那個監聽器,早該修了。沒判的沒幾個:鄒處要開庭,板上釘釘;李局在檢察院,正關鍵;小文、老美,你倆還沒送檢,一點兒也不能走眼!」

假金庸用塑膠叉子挑了根蔥段兒,「《三國》裏『青梅煮酒論英雄』,咱這是青蔥爛酒論英雄!按過去的說法,咱都是英雄好漢!」

「我不怕,怎麼著我都無期(徒刑)!」說話的被稱作「鄒處」,他在外邊應該是處級幹部。

「內定了?」問話的叫「李局」,局級人物。

「基本內定了!起訴上打我們兩項罪:受賄六十萬,最多無期;挪用二億四千萬,最高刑也無期,換成詐騙(罪)也無所謂,還是無期,別看我二億四千萬,無期+無期=無期!」

「挪用的都還了嗎?」

鄒處一笑,「都還了,我還能活嗎?那我還拿甚麼『打關係』?我對『檢爺』、『法爺』,都沒用了,他們還不下死手?都還了,我拿甚麼保外[3]?」

茅塞頓開!在中共體制下,「打關係」核心是——執法者的個人利益。

李局又問:「還了多少?」

「差不多一半兒。」

我大吃一驚,損失一個多億呀!

靳哥解案道:「貪污、挪用,『一筆之隔』!起訴寫成了貪污,你必死無疑!現在打成挪用,跳過死緩,直接無期了。本事!」

李局後悔得直拍大腿,「靳哥,我他媽要早調到你們號兒可好了!你早給我指點,我也他媽變通個『挪用』多好啊!他一億多沒還賺了個無期;我總共才他媽貪了一千一百多萬,還了一大半兒,打個貪污,這他媽要命啊!」

靳哥搖搖頭,「法律上區分貪污和挪用的依據是『想不想還』,想還就是挪用,不想還就是貪污,這就是空子!你貪污的再多,只要你說你想還,就算你買了房子,你說你想用它增值了再賣,賺差價,當時又做好了『扣兒』(偽證),將來就能『買』成挪用!貪污十萬以上就可以槍斃,挪用多少錢,哪怕幾十億,都無期!」

見大家洗耳恭聽,這老預審繼續說:「鄒處早就問過我,他拿單位的錢去炒期貨了,那也是挪用,但是那錢怎麼轉來轉去,洗進自己腰包裏去了,這就看他的本事了,真正高手洗錢,你根本查不出來。但是整體上,他都是挪用。服不服?」

「當年我哥們喝酒,一杯一千萬!」

鄒處的這句感慨,我驚訝得叫出聲來。他一解釋我才明白:九七年他跟幾個哥們兒喝酒,看到鋁錠的期貨行情特別好,朋友說要坐莊操縱期貨市場,沒個七八億不成。哥兒幾個猜拳:說喝一杯酒籌款一千萬。那幾個隨口一說,他當真了,回去一共籌了二億四。

李局問:「哪兒他媽的找那麼多錢?」

「假合同騙信用證唄,單位幾個人合夥。其實我就是個副處(級),不買通領導,錢根本套不過來,現在就治了處長、副處長、業務經理仨人兒的罪,正好『三個代表』了!領導都沒責任!」

李局聽著不住長吁短嘆,他也新調到這號兒不久。他說:「現在落實我貪污一千一百四十五萬,本來我沒事兒了,我都跑澳洲去了,結果自投羅網!」

在靳哥的「審問」下,李局說:「九九年底紀委雙規[4]我,他們以為我他媽就小學文化,好對付。我在那兒裝孫子。十二月三十一號年夜飯,他們還他媽想灌醉了我,好套我的口供,我他媽裝醉,把他們都喝趴下了,零點一過,開溜!我一算:最多五個小時,他們酒一醒,就他媽得抓我,明兒機場、海關、路卡就得拉網。元旦單位沒人,誰也想不到我敢回單位。我就冒險闖進去,拿了我澳洲的房產證,拿了要銷毀的證據,取出了藏好的金卡,馬不停蹄,打車北上天津;在天津換了身份證、單程證[5]、護照,立刻飛深圳;下了飛機,扔了身份證,直奔碼頭去香港;下了船,在香港機場扔了單程證;拿護照買了機票,直到登上去紐西蘭的航班,我他媽心才放下。」

我對這虎口脫險有疑問:「那時候,你敢拿身份證和護照上飛機?」

李局得意地一笑,「像我們這個,誰他媽沒幾個身份?那些可他媽是從公安那兒買出來的,那是化了名的真證件,有抵擋[6]的!狡兔三窟,證件可不能放一處!」

別看這個大貪官就小學文化,滿嘴髒話質素差,別看他剛四十出頭,非常油兒!可惜把聰明都用這兒了。

「逃到紐西蘭,再潛回澳洲,那就自由了。在澳洲歸隱了半年多,大意了,跟小老婆在那兒過日子多好!可是有一筆大買賣,真他媽的誘人,要在香港驗貨,我思前想後,喬裝改扮潛入香港,一下飛機,檢察院接的我[7],原來跟我談的生意完全是他媽的安全局的套!!

「我他媽這案子在檢察院查了快一年了,已經打不成『挪用』了,我老婆也弄進來了,就在五區。」李局一指對面兒。

靳哥問:「貪污這麼大,活不了了吧?」

李局信心十足,「我死不了。要弄死我,我上司咋辦?都叫我餵過了!誰不怕老子咬他們,狗急了還跳牆呢!檢爺、法爺吃了老子那麼多,能他媽白吃?」[8]

「喝酒呢吧?!」牢門外一聲大吼,大家聞聲變色。(待續)

註 [1] 炮兒局:北京公交分局看守所。

註 [2] 扎針:告密。

註 [3] 保外:保外就醫,囚犯以身體不好為由,提前出獄。

註 [4] 雙規:讓中共官員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問題。

註 [5] 單程證:內地居民赴香港定居的證件。貪官、特務多以這種方式潛入香港。貪官在公安內部買到該證的價格在150~200萬元。

註 [6] 抵擋:按假身份證、護照上的地址查到所在地,當地公安會為該人做袒護性證明。

註 [7] 目前中方對李局的報道,和他說的不符。官方未報紀委醉酒失職的真相。報道拘捕他的兩個版本也不是實情。

註 [8] 李局是如何活命的——在網上還能查到。在判決書上昭然若揭:「貪污1145萬元、受賄68萬元、挪用公款50萬元……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宣判:『……鑒於大部份款項被追回,可不認定其所犯貪污罪情節特別嚴重──決定執行無期徒刑。』「大部份款項被追回」,這是檢察院的功勞,怎能削減貪官的罪行?他不但不主動退錢,他小妾在悉尼法庭上還在與中共檢察院爭奪貪污款!貪污10萬元以上,就可以判死刑,貪污1145萬,加上偷渡、潛逃、法庭爭錢還不情節特別嚴重?其實,我不是說該不該死刑,而是說:中共權錢為本、玩弄法律,已經肆無忌憚到了不要臉的地步了。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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