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早上，一名女子在赤柱探監後，在監獄門外遭擄走，兩名溫文爾雅，似乎受過高深教育的懲教署長官見狀，馬上彬彬有禮勸導綁匪：「先生唔好打交。」可惜教化無效，長官只能眼光光看着綁匪把女子拉進車內，絕塵而去。幸好警察其後截停賊車，救走女子。
有段現場拍下的影片，瘋傳網絡，不但轟動全港，流入大陸網絡後，懲教長官的反應更被国內同胞恥笑，有人揶揄：「這兩個警察都冇我小區三個保安兩顆牙霸氣。」當然，片中兩位長官不是警察，只是懲教人員而已——但說到底還是紀律部隊，也不必分那麼細。
以我觀察，公眾最震驚的，似乎不是「由亂及治」、被「完善」的香港，居然還有婦女在光天化日被擄走，而是你以為應該像電影中張耀揚一樣的懲教長官，真身竟是林鄭月娥眼中的李臻，「乜你咁mild嘅？」連葉劉淑儀也看不過眼，指現場兩位懲教員可以「更加進取」。
幸好，西區警區總督察黃宇徽今天交代案情時，總算為兩名懲教長官講了幾句公道話：「個別證人嘅心路歷程我唔喺度評論，好難以第三者事後情況，去量度一個人當時應該做啲咩、唔應該做啲咩。佢可以做到啲咩，或者佢當時知道啲咩，大家未必知，所以大家唔應該咁快妄下判斷。」
平情而論，這是一番很有人生哲理的話，讓我想起猶太經典《塔木德》也有類似教導：「除非你站在你同伴的位置，否則就不要論斷他。」許多猶太智者認為，你怎樣論斷他人，上帝就怎樣論斷你，所以他們對「審判」的態度，非常嚴謹。
猶太法律（所謂「妥拉」）有一條，是關於「無可辯護的罪犯」的，這是甚麼意思呢？根據他們的傳統，若要處死一個犯人，就得由23名法官聯審。聽取供詞後，法官便會分成兩組：一組傾向相信被告無罪，盡力為他辯護；另一組則相反，會遊說另一組法官把疑犯定罪。最後，法官們會投票決定犯人生死，少數服從多數。
說到這兒，也好像沒啥特別，但這條「無可辯護的罪犯」法，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若23個法官都一致認為，面前的人罪證確鑿，沒一個法官看到他有任何能夠辯護的地方，也沒一個法官願意為他辯護，那麼按照妥拉法，法庭必須宣判被告無罪。當中有何邏輯呢？
原來猶太先賢認為，沒有人會邪惡到一個點，以致你完全無法為他辯護——任何人做任何事，總有一些理由，讓你窺見他埋藏於靈魂深處的善良一面。所以，若23個法官都找不出一個理由為疑犯辯護，即表示法官不認識此人，對他的背景和心路歷程所知太少，根本沒資格審判他。
耶穌也有金句，叫我們不要論斷他人，寓意跟《塔木德》和妥拉法原則一脈相承，就是說：若你不能完整地、深入地理解一個人，那最好就不要論斷他了。黃宇徽總督察今天所講的，不就是古來猶太哲人的那番道理嗎？
我自己從好的一面看兩位長官的反應，覺得他們並沒有大家所講那麼廢。若要為他們辯護，以下是幾個顯而易見的理由：首先，兩名懲教長官無槍無炮，無人增援，其實「戰鬥力」跟普通市民差不多，救不到人，實在是力有不逮，非官賊勾結；第二，懲教長官已即時嘗試制止罪行，儘管失敗，但至少沒花39分鐘才到達現場；第三，長官到場後，沒有跟綁匪勾肩搭背談笑風生。
相比起3年前某夜元朗站，兩個正式錄用的警察掉頭就走（葉劉有批評過半句嗎？）今日兩位懲教人員，卻夠膽講一聲「先生唔好打交」，我認為已很值得向他們致敬了。◇（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馮睎乾，作家，在多家媒體任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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