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起 留在美國 曾在黨校任職近40年

◆ 2020年6月 稱中共政治殭屍 被開除黨籍

◆ 2020年12月 在美發表文章 稱與中共決裂

前中共中央黨校教授蔡霞,正統的革命家庭出身, 從2019年起一直生活在美國。2020年,她指稱中共是政治殭屍的談話錄音在網絡瘋傳,引發海內外強烈反響。此後,蔡霞被中央黨校開除黨籍,取消退休待遇。她在美《外交事務》雜誌發表文章表示與中共決裂。採訪中,她認為中國進入精緻極權統治時代,並提醒美國要為中共突然瓦解做好準備。

曾在中央黨校任職近40 年的蔡霞,從「馬列老太」到對中共不再抱任何幻想,她有著怎樣的親身經歷,又如何看待當今中國的政治事件。透過主持人方菲的專訪,回顧蔡霞走過的覺醒之路。

主持人:很多人對您認清和拋棄中共的心路歷程非常感興趣。您在《外交事務》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中說,您當時在中央黨校時,因熱衷於中共路線,同學們在背後都稱您為馬克思老太太?

蔡霞:是馬列主義老太太。

主持人:這跟您的成長環境、經歷應該是分不開的。請您跟我們的讀者、觀眾分享一下您成長在一個甚麼樣的家庭?

在中共理論灌輸下長大 20歲前沒聽說大饑荒

蔡霞:二十年代,大概在1927 年、1928 年的時候,我的外祖父參加中共的農民起義,後來被打散,於是逃跑。因為當地很危險,他就逃到另外一個地方隱蔽起來。然後,又跟整個黨組織失去聯繫。我的母親和她的兄弟姐妹,因為受到外祖父的影響,後來全都加入了共產黨的軍隊。

在三十年代後期,我的父親首先參加了抗日戰爭游擊隊,然後加入新四軍。皖南事變以後,新四軍整個被打散了,需要重新擴充力量,他們建置的游擊隊就進入了軍隊。因此,我的外祖父、媽媽等這個家族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在中共的軍隊裏邊。一九四九年以後,我的幾個舅舅、媽媽、爸爸,包括幾個姨父都是在軍隊裏,所以我從小就生活在軍營裏面。

軍營是一個與外界隔絕、封閉的環境。在當地部隊裏,因為我父親是一個首長,所以下面的人就捧著他。父母親對我們要求很嚴格,我覺得父母就像清教徒似的,他們對自己的要求也非常嚴格。我們從小到大就被動接受著共產黨的(虛假)宣傳和教育,它們拿來騙人,我們信以為真。

在這樣的環境和培養下,我們不知道( 真實的)社會是甚麼樣。因為我們在軍隊裏邊,他們完全(灌輸)給你一種正面的,宣傳理想主義情節的教育。而父親的下屬,包括警衛員,他們都是笑臉對我們。他們不會得罪首長的孩子,所以我們就覺得生活在一個非常美好的環境當中。

我們從來想不到社會有多少陰暗面,我們會把共產黨所宣傳的所有理論當成真的一樣的去信奉。到20 歲時,我都不知道中國50 年代末到60 年代初,發生過餓死三千萬人的大饑荒,完全不知道,因為我們從小到大沒有挨過餓。

主持人:您在20 歲之前,對中國普通家庭的生活狀態是完全不了解的,對嗎?

蔡霞:對,我完全不了解我的同學們是怎麼生活的。舉一個例子。文革時我們已經不上學了,我就到一個同學家玩,隔壁的人家在結婚,我就湊過去看那個飯桌上擺的飯菜。我說這還比不上我們家平時隨便來個人吃的好呢,那個同學一聽就特別生氣。他說誰能跟你們家比啊。因為我完全不知道工人、普通人家裏邊吃甚麼和用甚麼,我也不知道這句話傷了人。

第二就例子是文革結束時期的事。文革中,大家經歷了停課、停學、上山下鄉,而我是沒有下過一天鄉的,因為軍隊的孩子有特權,我們去當兵了。在部隊裏邊,我是受不到那麼多上山下鄉的苦難的。等到2016 年,我們提出要反思文革。我同學跟我講文革時他整整下鄉10 年的絕望,和作為知識份子家庭,他們遭受的苦難。

我聽了心裏受到很大震動,我完全不了解上山下鄉的艱苦。後來我就講,其實我們這些共產黨官員的孩子是有原罪的。當人們在吃苦受難時,我們完全逃避了。這些是後來慢慢覺醒,回過頭來想才知道,原來我對社會完全不了解。

因9‧13林彪墜機事件 開始懷疑中共體制

主持人:第一個讓您對中共體制產生一點點懷疑的事件,是當時林彪摔死的9‧13 事件嗎?

蔡霞:對,這件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去當兵了,同學們上山下鄉了。我們在部隊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我也沒有認真地去思考以後的人生該怎麼過。但是9‧13 的時候,我們的部隊在上海,在整個大的軍醫大學的三個軍醫大學當中,我們是在最好的城市,所以林彪小艦隊,他們裏邊有一些個官員的孩子,就被送到我們軍醫大學來上學。9‧13 事件爆發以後,當時還沒有傳達到軍一級單位。

就是剛剛傳達到大軍區的時候,就有一個命令把這些個林彪小艦隊的孩子們一起招走了。一夜之間,他們就從醫大消失了,以後我們就不知道他們到哪裏去了。因為當時我是在政治機關工作,軍隊的政治機關,別人不知道這些情況,但是我聽說了。這件事情給我很大的震驚,因為我第一次感到,本來覺得你靠父母一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但這時你突然發現父母是靠不住的。

在文革當中,你不知道甚麼時候有甚麼樣的黨內鬥爭,或者叫黨內的血腥清剿。那麼父母倒台,孩子跟著就倒楣。所以我是第一次去思考,這個黨為甚麼內部的內鬥會這麼血腥,這麼殘酷。以致於我當時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存危機其實是擺在面前,本來那個9‧13 事件跟我八竿子都打不著,但是它確確實實觸發了我的思考。所以後來我就感覺遇事一定要有獨立思考,而且不能靠父母過一輩子。

人必須要有自己能夠獨立謀生的技能,這樣的話,父母倒台時你才可能活下來。我從那時候開始真正去思考這個黨,思考這個社會,如果說我過去不想問題,從那以後是第一次認真地去思考這些問題。

接觸社會各層面 目睹黨、 民矛盾衝突

主持人:在思考的過程中,後來您就進入地方黨校,是吧?

蔡霞:是這樣的,其實我當時因為思考了這些問題以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選擇。從某種意義上講,當時因為我正在談朋友,那個朋友父母的職位,尤其是他父親的職位非常高,相當於大軍區的一個副司令,這在軍隊的級別是很高的。但是我跟他談這些問題的時候,他不像我有那麼多的危機感,他不認為父母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甚麼樣的問題。

那麼,我們在三觀上,按今天的話講,叫三觀不一致吧,最後我們就分手了。分手以後, 實際上我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跟最普通的一個農民家庭出生的孩子結婚了。因此,這使得我真正地開始進入了社會,進入了普通人的生活行列。這致使後來我看問題,不再是從一個官員的孩子的視角去看問題,而是從普通人的視角去看問題,這是讓我思想變化的一個基礎。

主持人:其實,一方面,您是在黨校做這樣的理論研究;而另一方面,您也開始對廣大社會層面的親身體驗,就是接觸更多民眾的這樣一個層面。這兩方面會不會不斷的有思想上的衝突?

蔡霞:有這種衝突。我舉一個例子,當時我轉業到地方以後,是在一個企業裏工作,跟很多工人在一起。那是在80 年代初,中國剛剛開始改革開放,那是當地城市第一次舉辦出口轉內銷的所謂商品博覽會,當時是一個非常轟動的大事情。大家都想看看出口的商品是甚麼樣的,國外是用些甚麼東西。所以大家都去排隊等著看。

我們也是在展覽會中等了一個上午,等到中午又有一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到下午一點多鐘時,才要重新開放。就在開放前的10 分鐘,我們看著當地市委的一些工作人員簇擁著一個官員夫人和他的孩子走過來,他們嘻嘻哈哈地直接進入展覽館。而我們就被擋在門外,不允許進入。

我本來也是無所謂,但是等到他們越走近的時候,我就發現氣氛就不對了。市政府的市委陪著這個官員夫人和他的孩子,那是阿諛奉承地淺笑,旁若無人,感覺一切都很正常。

主持人:天經地義。

蔡霞:一路談笑風生,而我身邊的那些工人,一個個的都是冷眼看著。為甚麼?我們已經站了一個上午了,到中午誰也不敢出去吃飯,得排隊啊,所以大家又累、又餓、又渴。因為天熱嘛,大家覺得他們居然不排隊,一到就直接進去了。就是這種差別讓我頓時感覺到,普通工人對於官員享有的特殊待遇是非常不滿意的。

我第一次看到平時跟我相處的工人們,他們的眼神那麼的冷,射出來的光帶有幾分寒意。我看到那個官員和他的夫人,還有跟我一起長大的官員的孩子,我就躲到了工人隊伍裏邊,側著身不想讓他們認出我來。如果那個時候他們把我認出來,我覺得就像在光天化日示眾一樣,那我就會跟享有特權的人是一夥的了,而我平時跟工人一直都是相處得很和睦的。

所以我第一次感覺到,當你處在一個特權階層的時候,你是體會不到工人們,就是普通人對特權階層的那種不滿,他們甚至會發出仇視的眼光。我第一次體會到,實際上共產黨和人民的關係並不像宣傳的那麼好。

它說黨和人民甚麼魚水相親,甚麼血肉相連啊,甚麼不能分離,根本就不是。那還是80 年代初,還不是現在呢,如果是現在的話,黨群關係就非常非常的惡劣了,所以那件事情讓我有很大的感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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