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肖斯塔科維奇死後,手稿被偷運到國外。這手稿成為讀懂他一生的傳記。那傳記的每一章、每一頁都有肖斯塔科維奇的親筆簽名,來讓人們確認,肖斯塔科維奇內心深處的善、惡、堅守。
蘇州西園有個五百羅漢堂,裏面有個人物叫「十不全和尚」。就是傳說中那個拿著一把鐵掃帚追打、羞辱大奸臣秦檜的瘋僧。瘋是他的生存狀態,不是真的失心瘋了。他善惡分明,只是面對濁世紅塵的無奈,面對強權仍然要保持良心的權宜之計。瘋僧掃秦,不是出一口惡氣,而是通過瘋僧的嘴,把秦檜夫妻的惡行傳播了出去,讓眾人得知了真相。
在專制主義社會,在前蘇聯的共產主義集權統治下,也有瘋僧。為了生存也要昧著良心糟踐自己,行為乖張,但是他們的聲音卻傳的很遠,因為裏面包含著那個可怕的時代的真相。
肖斯塔科維奇就是這樣的一個俄羅斯瘋僧。
在20世紀所有作曲家對交響樂的貢獻中,肖斯塔科維奇是最突出的。他出生在1906年,後來就讀於彼得格勒音樂學院。這個音樂神童,在十九歲時的畢業作品——《第一交響曲》一炮走紅。街頭巷尾,人們在熱切的議論:「柴可夫斯基再生」,「俄羅斯的貝多芬」。報紙和共產黨領導人都認為,古老的俄羅斯音樂將在天之驕子——肖斯塔科維奇手中發揚光大。
1932年,歌劇《梅欽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將他推向了巔峰。這部作品在列寧格勒首演後的五個月內連演36場,歐洲和美國的各大劇院都向它敞開了懷抱。然而1936年,史太林觀看了這部歌劇,之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看歌劇的當天,史太林正得著嚴重的胃痙攣,或許再加上剛剛和妻子吵過架,讓他心情不好,歌劇結束時,善於觀察領袖臉色的官員們,注意到史太林眉頭緊皺,滿臉憤怒。
儘管肖斯塔科維奇的歌劇被無數的民眾所熱愛,但領袖的意志和胃痙攣,戰勝了民眾的意願。第二天一早,肖斯塔科維奇照常到報亭買剛剛出版的《真理報》,看到了那篇改變他一生的文章,題目是《混亂而非音樂》,宣布他的歌劇為一部庸俗的畸形怪物,充斥著「小資產階級感傷情調」。十天後,《真理報》再次刊登文章,肖斯塔科維奇被貼上了「人民公敵」的標籤。通常,這等於肖斯塔科維奇被宣布了槍決。因為秘密警察喜歡在深夜抓人,肖斯塔科維奇為自己收拾好一隻小箱子,每天晚上無法入睡,等待抓捕。
然而史太林並沒有宣判肖斯塔科維奇的死刑,而是採用了一種更為惡劣的手段——活受死罪。他想看看一個始終處於死亡邊緣的人,還能在有生之年幹些甚麼。
在孤獨與惶恐中,感受專制主義強大威脅的肖斯塔科維奇立刻瘋掉了。不是真瘋,是成了瘋僧了。
他在演出前十分鐘,撤回了心血作品《第四交響曲》的樂譜,這首能夠表達當時他真實的心靈祕密的作品,要等上25年,才能首演。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肖斯塔科維奇開始了精神的流亡旅途,開始了他瘋僧的生活和創作,並用這種方式巧妙地記錄真相和共產黨的罪惡。
他表演得極為成功。所有人都相信,他是這個專制政權最忠誠的信徒。他在十月革命勝利20周年之際獻上了《第五交響曲》,作品的名字叫做「革命」。激昂、奮進的交響主題讓領袖不再胃痙攣,而是與民眾共同欣喜若狂。
接著,蘇德戰爭爆發了,肖斯塔科維奇又不失時機地將更為熱烈的《第七交響曲》——「列寧格勒」獻給了災難深重的祖國。樂譜的微縮膠片被軍用飛機運到美國,托斯卡尼尼指揮美國國家廣播公司交響樂團,演出了此曲。頭戴鋼盔的肖斯塔科維奇出現在《時代》雜誌封面上,成為正義世界的象徵。人類有史以來,似乎還沒有哪位藝術家能夠在有生之年獲得如此高的聲譽。
肖斯塔科維奇無邊無際的作踐自己。他開始用比所有共產黨官員能想到的更骯髒的詞語來抹殺自己。在因權勢而膨脹起來的領袖們的愉悅中,肖斯塔科維奇找到了生存空間,並開始為這個世界留下不朽的作品。
直到肖斯塔科維奇死後,手稿被偷運到國外,成為讀懂他一生的傳記。那傳記的每一章、每一頁都有肖斯塔科維奇的親筆簽名,來讓人們確認肖斯塔科維奇瘋狂的共產主義音樂家,內心深處的善、惡、堅守。他說:《第五交響曲》根本不是甚麼禮讚,有甚麼可歡欣的?那裏面的歡欣是逼出來的,是在威脅下製造出來的。
《第五交響曲》一上來,尖銳的第一小提琴在痛苦、緊張地尋求答案。第三樂章最美,從抒情旋律中轉入無奈的哀嘆。最後,一邊是弦樂與木管撫弄傷口,就像人民在頑強的生存;而另一邊,代表專制力量的軍鼓出現,銅管從容地一步步朝著輝煌邁進,最後掙扎的弦樂消失,一切停止,這世界只剩下定音鼓佔有一切的空洞聲。個人的自由和掙扎,終於被埋葬在專制挖下的墳墓中。
當歌頌者們說肖斯塔科維奇的音樂是社會主義、偉大的衛國戰爭的豐碑的時候,肖斯塔科維奇在他的自傳中嘲笑道:作品寫好的時候,蘇德戰爭都沒有打呢,甚麼豐碑,我寫的都是墓碑!
自從史太林那個晚上胃痙攣開始,肖斯塔科維奇就把自己看作一個人質,而整個國家成了一所無路可逃的大監獄。除了當一個瘋僧之外,他能做點兒甚麼呢?
1975年8月9日,肖斯塔科維奇去世。半個世紀前,整個世界就在等待著他成為第二個貝多芬,史太林和他的繼任者,也都盼望著他成為第二個貝多芬。儘管他們不懂也不需要懂得音樂,但是他們知道,獨裁專制,萬一出了一個貝多芬,那是可以讓他們的統治很有些面子的。
1960年,蘇聯作曲家協會專門開會,吸收肖斯塔科維奇入黨。肖斯塔科維奇埋頭嘟嘟囔囔地念著準備好的稿子,讀到最後:「我的一切成就都歸功於……」,他把頭抬了起來,聽眾知道這裏是入黨發言必須有的「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這幾個字,然而肖斯塔科維奇大聲地說:「……我的父母!」
肖斯塔科維奇——他把每一個音樂符號記錄在棺材上,所以,所有的歌頌都有了死亡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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