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發行量直逼《毛選》「睡著」寫出來的「紅色經典」

開除劉少奇出黨，不可怕；一個人錯了不可怕；但全黨都同意，這才可怕。現在還搞不搞文革，還很難說。全國十多億人，居然還能容忍，這才是更可怕的。

紅遍中國的一本書

廣州的夏天悶熱，濕漉漉的汗把衣服黏在身上，很不痛快。特別是靠近珠江邊的廣州軍區的幾個大院兒，男人們回到家，光膀子小短褲，成了標準穿著。

1963年夏天，廣州軍區文工團的金敬邁特意買了一支派克鋼筆。那個年代，這支鋼筆是普通工人好幾個月的工資，他準備利用軍區給他呆在家裏的一個月時間，好好寫點兒東西。於是他也來了個標準穿著，光膀子小短褲，一天一萬字。他要用努力創作來回報領導給他的機會——也許是最後的機會。

為甚麼是最後的機會呢？原來，金敬邁已經在部隊文工團當了14年兵，但是幹啥啥不行。他演過話劇，可是個子矮，演不了高大的英雄人物；去唱歌吧，嗓子還唱豁了；跳舞沒有童子功，別人跳黃河頌，他只能跳小河溝；團裏新買了一些西洋樂器，他去吹黑管，結果被管弦樂的組長一把奪過來，「你怎麼吹的，跟炊事班的吹煤爐的一樣」；他只好去管舞台燈光，爬小梯子還摔傷了，連燈光也管不成。後來一個機會，領導發現他「還能寫點甚麼」，就調到了創作室，這不是最後的機會是啥？再不出點成績，估計就得離開機關下部隊了。

一個月後，鋼筆都寫禿了。當他拿出初稿後，心裏沒譜——這算小說還是報告文學？說它是小說吧，裏面的人和事都對得上號；說是報告文學吧，裏面卻是添枝加葉，他自己也說不准是甚麼體裁。在他愛人把首飾都變賣了，補足了審稿費之後，可以出版了。書一出版，火的是一塌糊塗。這本書叫做《歐陽海之歌》。

1964年3月19日，新華社發表朱德、董必武、賀龍、聶榮臻、徐向前、葉劍英、羅瑞卿的題詞，號召全軍向「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歐陽海學習。國防部命名他生前所在班為「歐陽海班」。

真人真事假英雄

小說中的歐陽海生於湖南貧苦農民家庭。一九五八年應徵入伍，連年立功受獎，被樹為各種標兵，譽滿全團。一九六三年十一月，連隊野營訓練，歐陽海隨炮兵連進入峽谷。恰遇火車開來，讓炮兵連一匹揹負鋼鐵炮架的馬受驚，躥上鐵道，死活不動。眼看就要闖下大禍，歐陽海以異常的敏捷衝上鐵軌，使盡全力把嚇呆的牲口推出軌道，自身被火車輾壓。送醫院後不治而死。

而真實的歐陽海卻不是小說中那樣的英雄。他很調皮，經常頂撞那個被戰士們瞧不起的「雞腸小肚」的連指導員。那個悲壯的搶救軍馬的情節也是編造的。歐陽海是利用休息日趕著部隊的馬車外出做私事，怕被處分才拚命要將馬趕出鐵道。因為歐陽海違犯了紀律，他的連隊沒評上「四好」連隊。

《歐陽海之歌》出來後，火到甚麼程度呢？印數三千萬，全國報刊一起連載，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齊口稱讚，印數直逼《毛澤東選集》。

彭德懷在西南大三線工作時，無論走到哪裏，身邊都帶著《歐陽海之歌》。他將這本書反覆讀了三遍。讀到感人處連連落淚，點點淚痕都留在了書頁上。部隊、工廠、農村到處鋪天蓋地都在傳讀，電台也在播送，全國的報紙都轉載。1967年5月1日，毛澤東還在天安門城樓接見金敬邁，毛說：「金敬邁，你是我們的大作家。」

但是，金敬邁當作小說「打造」的歐陽海大英雄，還不夠完美。那個讓彭德懷落淚的有血有肉的戰士歐陽海，不符合黨的要求，於是金敬邁不斷接到指示要進行改稿。當時對於《歐陽海之歌》的修改指示，金敬邁的頂頭上司陶鑄，還幫他擋著：「小金是我的兵，要改小說，我說了算。」結果沒過多久，陶鑄的自己的政治生涯和生命自己都說了不算了。

金敬邁文革早期得到紅色皇后江青的賞識，江青當時已經知道毛澤東要把劉少奇拉下馬來，就讓金敬邁刪掉書中劉少奇的內容，金敬邁不聽，後來在周恩來的當面要求下，同時劉少奇被打成叛徒了，金敬邁才遵旨進行刪節。

厄運跟著好運來

不久，小說作者成為文化大革命各個重要活動的主角。以「解放軍負責人」的身份上了天安門城樓。在毛澤東接見之後不久，1967年5月23日深夜，中央文革小組打來電話：「金敬邁同志，祝賀你成為中央文革小組文化口的負責人，讓我們以更大的革命熱情投入到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去吧。」金敬邁在大晚上對著電話高喊了幾聲「毛主席萬歲」，正式當上了「文化部長」。

好運氣來的太快，厄運也如影隨形來了。剛過一個月，有人反映說中國電影家協會資料室裏，有不少涉及20世紀30年代上海電影界的資料，很多當年的報刊上刊有江青的照片。後來紅衛兵闖進來要從報上找《脫黨啟事》、《悔過聲明》，抓出隱藏在革命隊伍裏的叛徒。一旦紅衛兵看到江青的照片，不就有損於毛主席的聲望了麼？金敬邁找戚本禹商量怎麼處理這些檔案。就這麼巧，這時江青進來了，問金敬邁說甚麼呢。本來是好心好意想辦好事，生性多疑的江青以「收集中央領導黑材料、陰謀綁架毛主席」的罪名，把金敬邁投入秦城監獄7年多，之後，被送到河南許昌一個部隊農場勞動3年多，前後挨整11年。後來，金敬邁出獄，江青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