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希特勒,奧地利諷刺作家卡爾克勞斯(Karl Kraus)說,他想不出有甚麼可說的。

這話聽起來很怪,首先,因為希特勒過去和將來仍然是傳記和心理推測的一個取之不盡的話題,在文字數量上可能超過了對拿破崙或斯大林的敘述;其次是因為克勞斯寫了數百萬字,對除此之外的幾乎所有話題都表達了自己的見解。

但有個人知道克勞斯的意思。奧地利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曾說過一句名言:「對於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不可言說是所有主題中最大的主題。

我記得我作為獄醫遇到的第一批囚犯之一,他殺死了三個孩子,然後刺穿他們。當然,我不想在此作為醫生控訴病人的罪惡:這個人得了支氣管炎,需要治療,僅此而已。

但是,無論如何,能說些甚麼有用的話呢?例如,有人能用三段論證明殺害和刺穿兒童是錯誤的嗎?這樣他就會回答:「啊,我現在意識到我所做的是錯的,我保證不會再犯。」這個想法本身就很荒謬。

(註:三段論,是由兩個前提得出結論的推理方法,如「凡人必有一死;我是人,所以我必有一死。」)

前幾天,我和一位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教授進行了討論,我不想說出他的名字,因為我無意把任何人拖入泥潭。

很多年前,當我開始寫書評時,我認為破壞性的批評很有趣,但我早已不再有這種感覺了,雖然我偶爾還是會使用一下。破壞性的批評一定會讓受批評者痛苦,畢竟他也是人,而我喜歡這位教授。

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他可能是個正派的人。然而,就他的想法而言,我不希望他掌權:但我也不確定是否非常希望任何人掌權。

他舉止溫和,我不禁把他看作(英國作家)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一部革命小說中的一個人物,這無疑是錯誤的。他差不多和我同齡,他說,他仍然希望有一場真正的共產主義革命,淨化像斯大林和毛澤東那樣異化的革命。在我看來,他的這個希望和我有一天為英國打板球的希望一樣現實。

也許與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比較更為貼切,他祈求做個好人,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革命,是的,但不是在這位教授還清房貸和領取全額退休金之前。

這位教授是個聰明人,也很有教養。都2021年了,這樣一個人怎麼還相信,在斯大林出現之前蘇俄革命是件好事,可以在其它地方效仿或重複?

像他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雖然這個世界有許多問題,但企圖通過小聰明的伎倆來立即糾正一切充滿危險,而且在這背後都有大規模屠殺的歷史。

我認為答案在於宗教心理學:當宗教信仰被一種以其理性為傲的哲學所取代時,它很快就會在可能的最糟糕的意義上變成宗教,變成了無神論的神權政體。

蘇聯的一切從一開始就為人所知。要說索爾仁尼琴(Solzhenitsyn,《古拉格群島》的作者,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俄羅斯作家)向西方所揭示的一切,實質上在以前不為人知或不可能為人所知,那根本就不是事實。

幾十年來,我一直斷斷續續地收集有關俄羅斯和蘇聯的書籍,從布爾什維克革命前,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其中許多書籍確實是讚美革命的,標題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很搞笑,比如《蘇聯與神經官能症作鬥爭》。從散文到歷史,從回憶錄到小說和短篇小說,各種題材的大量書籍,從一開始就暴露了布爾什維克主義的邪惡——任何有想像力的人都可以從列寧的文學風格中預料到這種邪惡。

列寧主義的惡毒是一種新的、更徹底的邪惡,就像病毒作用於電腦一樣作用於人的頭腦(邪惡,無論是實際的還是潛在的,唉,由於我們天生的缺陷,是人類歷史的一個恆久不變的東西)。

索爾仁尼琴說得很對,麥克白(Macbeth,莎士比亞作品中的主人翁)出於個人野心殺人,但只殺了少數一些人,而蘇聯和其它一些(共產)國家,出於意識形態的動機大規模殺戮,兩者的區別恰恰在於意識形態的影響。

但關於索爾仁尼琴的真正不同之處,除了他的文學才能外,還在於西方知識份子現在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話,而在不久前,他們還把別人製作的性質非常相似的證據當作單純的宣傳加以拒絕。

遇到一個仍然相信會發生「真正」革命的人,一個在一所有聲望的大學裏教授歷史的人,真是太令人吃驚了,就像(奧地利作家)卡爾克勞斯面對希特勒一樣,我想不出有甚麼好說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教本科生,也不知道他在教本科生時是否至少壓制了自己的一些觀點(就像法官應該壓制自己的個人意見一樣):但我承認,我的腦海裏出現了對蘇格拉底的指控,那就是腐蝕青年。

然而,沒有惡毒的話。就像我說的,我喜歡這位教授,而且就性情而言(我不能說這是一種美德),我是一個蹩腳的憎恨者,我喜歡遇到的絕大多數人。

當然,腐蝕青年人可以通過多種方式發生,既可以是被動的,也可以是主動的。

幾年前,我在瑞士給學生做了一個演講,我忘了是關於甚麼的。學生們都非常聰明,會說多種語言,而且都很有魅力。

我很偶然地發現,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聽說過索爾仁尼琴,甚至沒有聽說過他的任何話題——如果說有人聽說過的話,那些學生就是名聲不好的、佔人口百分之一的那些人。

過去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雖然我沒有說那些忘記過去的人註定要重蹈覆轍(歷史上沒有這樣的宿命),但這使得重蹈覆轍的可能性更大。

作者簡介

西奧多達林普爾(Theodore Dalrymple)是一名退休醫生,他是《紐約市報》(City Journal of New York)的特約編輯,著有30本書,包括《生活在底層》(Life at the Bottom),他的最新著作是《禁運和其它故事》(Embargo and Other Stories)。

原文The Delusions of a Marxist Professor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本文表達的觀點是作者的觀點,不一定反映《大紀元時報》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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