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火車到達了吐魯番站(相當於本地人作息的五點半),下了火車後冷冽的寒風直撲而來,凌遲著意識不清的腦袋。頂著低溫隨著人群一併緩慢步行出站。就在踏出車站的霎那,眼前一片喧囂攬客的計程車司機映入眼簾,銳耳的叫吶聲強暴了平靜的耳膜。

吐魯番是個典型的雪水灌溉綠洲,位於博格達山脈下低窪處,匯集高山融化的雪水所形成。而蘭新鐵路位於山脈南側山腳邊,距離吐魯番市將近有五十公里遠。

一大早所有通往市區的巴士都尚未營運,我們三人只能乘坐計程車前往遙遠的吐魯番市。由於日前在敦煌有了司機漫天喊價的經歷,因此這次上車前再三與司機大哥確認以跳錶方式計費。

計程車司機是個住在吐魯番的漢人,帶著我們快速駛離了車站所屬的大河沿鎮,窗外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乾枯的黃沙石礫。在平穩的國道上行駛了十幾分鐘後,忽然間車體猛烈顛簸,探頭向車外望去,原本平滑黑亮的柏油路已被滔滔黃土泥水沖刷搗碎,成了破碎流離的廢墟任由車輛輪胎不斷踐踏蹂躪。

道路上滿滿的貨車與計程車紛紛轉向一旁石礫沙地裏繼續前行,車子的底盤被 彈起的石子敲得乒乓作響,周圍被濺起的黃泥所污濁。司機口中喃喃抱怨道:這裏的道路每年都被氾濫的雪水所沖毀,經過不斷翻修都是如此,令人相當困擾。

跋涉過黃土石礫土地之後,地平線兩側逐漸出現大大小小不同樣式的土堆墳塚。其中較明顯的兩大類,是圓形的漢人墳塚與尖錐型的回民墓,皆為黃土堆砌而成。

大批來往車輛就從大墓園正中央切劃而過。大約十幾分鐘經過墓地後,遠處隱約見到了一片盎然的綠洲,我們繞過了爛泥地返回國道上繼續前往市區。

我們所居住的青旅是大鐵皮倉庫改造而成,簡便開放式的通鋪就鋪設在廠房四周,沒有任何隔間與多餘的傢俬。年輕的遊客們來自世界各地,有些來自印度與中國大陸,有的則是從歐洲過來騎單車旅行。在炎熱的太陽升天不久後,室外溫度直飆45度,背包客們紛紛在青旅內休息避暑。

青旅的冷氣轟隆作響,但絲毫不涼,只能當作送風罷了,幸好此地空氣相當乾燥,尚不至於汗流浹背。大夥兒坐在通舖中央,分享討論著自己旅行中的趣事與來龍去脈。此景莫名的讓人感到一絲溫暖感動,卻又環繞著一分淒涼與滄桑。

吐魯番大約有七成的居民都是維吾爾族,普遍生計較不如漢人,擁有汽車的人少之又少,通勤大多以公車與電動機車為主要交通工具,因此公車上時常都擠滿了當地居民。除此之外,由於公車數量不多,行經路途繁瑣迴繞,使得觀光客在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上較不便利。

在抵達青旅不久後便夥同了幾位年輕人包了一輛簡陋的箱型車跑景點。此時正逢農業產季與旅遊旺季,導致了許多通往景點的產業道路上同時充斥著巴士與計程車、貨車、農車、電動機車、公車等等,不時形成交通混亂與堵塞的情形。

我們大伙兒擠在窄小的麵包車內,儘管天才剛亮不久,但熾熱的太陽已將我們曬得昏昏欲睡。汽車在混亂的車陣當中忽快忽慢,閃避一旁的農車與行人,上車前買的一袋蟠桃與葡萄在搖晃的路程中散落一地,在空氣中瀰漫出濃濃果香,熱騰騰地帶著一點酸味。

坐了好一陣子最後到了坎兒井博物館,但僅僅距離青旅只有兩公里遠。博物館票價二十元,館內擠滿了至此觀光的人潮,但陳列的展覽卻相當粗糙,像是當地人自製的展覽。人們看展的興致缺缺,不到十分鐘後就匆匆離開,各個相當氣憤。人群到了園區外的農業道路上採購農民新鮮採收的水果,我們三人隨著人潮一併散落到戶外休息,等待著與包車師傅約定的時間。

我站在一片葡萄藤旁邊,包車師傅開了車到來要載我們前往葡萄溝參觀。如果數百年前橫越絲路的馬可波羅來到了中國,有天花了一兩銀子去參觀了筷子博物館,博物館裏滿滿都是正在用餐的中國人,手拿筷子吃著飯麵與餃子,那會是多麼荒唐荒謬的一件事。

葡萄溝門票每人六十元,相當於可購買十五公斤的新鮮葡萄。園區內兩旁滿是與剛才路邊一樣的葡萄藤,不同的是下方掛著白底紅字的告示牌寫著「嚴禁摘採,違者罰款」。只要行走十幾分鐘後便能看到另一種顏色的葡萄,就這樣走著走著,我們看了八樣品種的葡萄,花了我們將近兩個鐘頭。又餓又累的我們失落地晃著,園區的尾端是條產業小徑,沿途兩旁站著一排穿著華麗的維族婦女,販售著「高檔」的葡萄乾,桌上鋪著絲巾展售著比園區外貴上兩倍的紀念品。

我們三人無奈地撇頭離開,到了園區外尋找吃飯的地點,一旁的攤販卻都是做一些漢人觀光客熟悉的菜色,番茄炒蛋、蔥爆牛柳、甚至是宮保雞丁,唯一不同的是店家們提供免費的飯後水果,新鮮葡萄與西瓜。

一日內跑了幾個景點,我們卻玩得渾渾噩噩,吃了一頓茫然。除了蜻蜓點水的旅遊方式之外,花錢參觀地的地點令人無比錯愕。這個地方怎麼了?大家擠在一起亂成一團,族群、文化、地理、生活全都混雜在一起。

回到青旅後鬱悶不樂,熱糟糟的天氣讓人更是難以釋懷。我們決定隔天用自己的腳步與思路去探索。

在炎熱的吐魯番,以高聳的土磚牆與隱藏在地表之下的公共空間適應環境,冬暖夏涼又能躲避每年秋冬之際的沙塵暴,展現因地制宜的古老智慧。城中的機能區劃也相當完整,不難看出當年的城市規模與運作效率。從大型的行政官部門到住宅區,糧倉到佛寺區,劃分得簡潔明暸,與當今都市規劃方式相當雷同,千年前能有如此遠見的構築模式令人相當震撼。

公元四五○年,車師國不敵連年戰火的壓力最終亡國,交河故城併入了高昌國的統治,被漢人所治理,直到十四世紀烽火連年,最終敵不過精神與物質的摧殘而棄城。

行走在這龐大故城的小徑裏,無法置信當年是何等的繁榮與熱鬧,大街上縈繞著各種攤販與來往各地經商的生意人,來自西域修行於佛寺的僧侶,豐富的文化交流與傳統民情。

園區裏觀光客人數屈指可數,不知是否因為時間過早人潮尚未到來?還是因為交通不便?或著當地人不願讓外人看到早年祖先的那段輝煌與光彩?

乘坐沒有空調的計程車到達了西遊記中著名的火焰山,滾燙的熱風灌入車內打在臉上,把肌膚烤得熾熱乾裂。開車的司機是個維族老人,笑著說道我們運氣很好,今天天空還有起雲,平時都是萬里無雲,溫度能達五十度,地表溫度更 高達七十幾度。

雖然炎炎盛夏燋金爍石,但當地人早已適應,由於濕度位於15%左右相當乾燥,汗水排出後瞬間蒸發,在地人稱之為酷爽,不像台灣平均溼度在80%以上,悶熱水氣導致汗流浹背而感到渾身不適。

漢人在此也留下了不少歷史遺跡,除了高昌故城之外,一座隱藏於火焰山溪谷內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也成為了重要的文化遺產。千佛洞開鑿於公元五世紀,隨後信奉摩尼教的高昌回鶻國國王皈依佛門,協助鑿建更多洞窟。唐朝時玄裝西行取經時經過高昌國,更一度使得佛教在此發展達到巔峰,一直到公元十四世紀都不停有僧人持續建造千佛洞,成為了中國史上少數歷經千年之久不停建造的佛教洞窟。

如此輝煌發展的佛窟,命運並非一帆風順。到了十五世紀時,高昌逐漸受到蒙古族海都的統治,多數居民被迫放棄傳統信仰的佛教改信伊斯蘭教,爾後許多穆斯林進入千佛洞內破壞佛像與壁畫,鏟除壁畫中佛菩薩的面容五官,認為這樣能屏除佛教帶來的厄運。

然而千佛洞遭受破壞的宿命並未如此,二十世紀初,八國聯軍入侵中國後,英籍探險考古學家斯坦因鑿下千佛洞內數面大面積壁畫,總計一百多箱海運至英國。爾後再加上德國探險家勒考克剝去了千佛洞內最大一幅壁畫,帶回德國柏林博物館,貼滿了一整個展間,但不幸於二戰期間遭炸毀,導致如今千佛洞內的壁畫與雕像珠殘璧碎,令人相當惋惜。

走進黑暗的洞窟內,氣溫驟降。殘壁上隱約看得見破碎的壁畫,殘留著佛陀菩薩的絢麗袈裟。垂死掙扎的佛菩薩像,藏身在沙漠中一隅陰暗佛窟內,粉碎的四肢散落在洞穴中,復原、重生的期望已破滅,陰涼空氣中瀰漫著失落的氣息,對外來者失去了信任,只能聞悉到恐懼與淒涼的哀號聲。◇(待續)

——節錄自《大佛猶在》/ 印刻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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