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春天來臨時,我就期盼著欣賞大自然裏一齣動人的演出。道路旁的木棉樹開始掉葉子,直到所有的葉子都幾乎要掉光時,樹枝上一粒粒暗褐色的花苞開始開出一朵朵鮮橙色的木棉花,先是稀稀疏疏、零零星星的幾朵,隔不了幾天,整棵樹就掛滿了橙紅色、飽滿豐潤的木棉花,像極了掛滿了大燈泡的樹,老遠就看得到,讓人不去注視它也難。

鮮橙紅色的木棉花在枝頭怒放時,引來白頭翁和一些小鳥飛到枝頭上歇腳,或啄花蕊,或在樹枝間穿梭追逐。當晴空萬里的時候,以天為背景,看到這一幅花開、鳥鳴的畫面,覺這一切都那麼美好。然而,花開雖美,幾天絢麗的演出之後,就開始撐不住,也許是風吹,也許是鳥啄,我途經木棉花的樹下,就會看見幾朵顏色還鮮艷的花朵墜落在地上。木棉花的花朵很厚實,而木棉花的體積也比一般的花朵來得大,因此木棉花墜地時,似乎可以聽到重重落地的聲音。一般的木棉樹高約7、8公尺,它的枝幹有力地向外伸展,稱得上雄偉挺拔,樹幹上長滿尖尖的刺,像是披著厚厚盾甲的武士,而橙紅色的花朵又充滿了熱情,當花熟落地時,更義無反顧般地決斷和壯烈,於是人們就稱木棉樹為「英雄樹」,形容得十分傳神。 

起落 

近來看到木棉花悲壯的演出,總讓我不自覺地聯想到在這春天裏傳來一些經營忽然轉壞的企業,例如一年前仍為媒體和大眾看好的網路公司、資訊公司或經營電子報的新興企業。在僅僅數月之前,報章雜誌仍爭相報道這些新崛起的產業,並譽為明日產業之星。一些原本寂寂無名的年輕資訊人,在短短的時間內,身價突然暴漲為億萬富豪,成為眾人欣羨的科技新貴。 

據報載,這些公司引人注意的不是一般用來衡量企業經營好壞的本益比,而是它的「本夢比」。雖然草創之初企業仍在虧損的階段,但只要夢夠大,未來有著無限的獲利想像空間,就會讓人願意投資,敢於投資。而許多年輕人也熱衷加入這種應用先進資訊科技逐夢的行列中。 

然而不堪每月龐大的人事成本和支出,這些公司在獲利不如預期和現實不利的情況下,只好縮編、裁員,或出售、轉讓。夢因而變小或破滅,但仍然有些人對這些新興產業懷抱著一絲希望。在電視上看到記者訪問被資遣的員工,有人就說:「不後悔加入這行業。」 

衝浪 

年輕人的特質就是敢於冒險,勇於嘗試。幾年前與大學同窗好友一同到澳洲旅遊,來到有名的黃金海岸。當我們在乾淨、美麗的金黃色沙灘上散步時,導遊指著距離沙灘數百公尺遠的海面上,要我們看遠方水裏的許多黑點,那是一些熱衷於逐浪運動的年輕人,抱著衝浪板浸泡在水裏,在等待自外海襲來的一股股浪潮。 

當有一波巨浪打來時,他們就立即從水中躍起跳上浪板,讓上升的浪潮帶著衝向前。有的人身手矯健,可以隨著浪潮起伏,逐浪滑行好長一段距離;有人控制不好,無法保持平衡,就從衝浪板上跌下來,摔入水中。但是即使落水,這些年輕人也不氣餒,一會兒又從水底游上來,找到自己的衝浪板向外海游去,等待下一波的浪潮衝來。 

在我這不識水性的外人看來,這是一種危險的運動,因為稍為不慎, 就會滅頂,然而喜好這種運動的年輕人卻樂在其中。也許有些衝浪的好手就是在這種看似危險的運動中,不斷地反復練習,而成為世界級的頂尖選手。 

壽命 

所有的木棉樹會不約而同在春天裏開出美麗的花朵,過一段時日之後,以相同的命運從高高的樹上壯烈地墜落,基本上是受到自然界裏每一種生物特有的本質或基因控制。因為基因的緣故,每種生物的生命周期不同,海龜可以擁有上百年的壽命,蚊蠅只有數十天的壽命。研究生物的科學家於是拿生命周期短的蚊蠅作基因方面的研究,獲得突破性的成果。 

這方面的研究啟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Charles H. Fine的靈感,將生物方面的現象移轉到對不同產業的特性作研究,他發現不同的產業有不同的生命周期和脈動速度,例如飛機、汽車、機械等產業有較長的壽命,但有的產業如個人電腦、消費性或流行性產品僅有數天或幾個月的壽命。 

一般而言,接近上游的基本產業,例如鋼鐵、石油化學、水泥、玻璃、化纖,投資金額龐大,產業的壽命周期較長,脈動的速度較緩慢。但越接近最終消費者的產品如個人電腦、行動電話等產業的生命周期就越短,脈動的速度就越快。再加上外在環境衝擊,消費者的喜好轉變,經濟景氣由冷轉熱,由熱變冷,政府政策和法律改變,新科技、新產品取代舊有產品,競爭對手加入以及採取行銷或降價的手段,生產製程改進,配銷模式改變,客戶可在網際網路上直接下單訂購等等,使得產品或服務的生命周期有越來越短的趨勢。 

求變 

生命周期短或脈動速度越來越快的產業,雖然擁有一時的競爭優勢,但卻不能持久,必須改弦更張,採取求新求變的策略,才能繼續保有競爭的優勢。 

然而,身處在這種行業的企業決策者或員工往往無法預見這種轉變,或感受到那種急迫感,以致於失去了必須要立即採取一些改變的機會,等到大勢已去,才不得已採取裁員、關廠的消極因應措施,但是已無法改變繼續走下坡的頹勢。 

個人和企業也一樣,許多人在決定進入某種產業時,通常選擇現在看起來亮麗的產業作為投資或工作生涯的目標。但這樣的企業如果是屬於生命周期短而脈動速度大的產業,則只有2、3年的光景,最多不超過十年的時間,就榮景不再,即使能保住飯碗,也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在這樣產業生命周期越來越短和脈動速度加快的環境下,一些有遠見的傳統產業在企業仍有獲利的時候,就開始佈局投資下一波的產業,例如由原本的紡織業投資到通信產業,由電線電纜投資到半導體或光電產業,因而延續經營的能力和企業壽命。 

有遠見的個人,除了在現有的職位上發揮專長和優勢之外,同時也注意到需要學習和培養新的能力,以備在未來一波的產業上來時,不會因市場人力需求的轉變而被淘汰,可以成功地轉型到另一個產業或另一種新的職位上。 

對於那些像煙火一般,在眾人抬頭仰望中爆出五顏六色的花朵,然後在眾人的讚歎聲中瞬間一點點消逝的產業,雖然不免會有些遺憾,但也不必太難過,因為它們已曾賣力地演出,並給大家留下些許美好的回憶。 

此時還有更多年輕、新興的產業蓄勢待發,準備登場做下一場精彩的演出。而這些暫時被聚光燈遺忘、失敗的英雄,在潛伏休息一陣子之後,如果將失敗當成學習,又極可能為下一波的主角。在現代的社會,畢竟英雄不能以一次的成敗來論,除非他無法東山再起。 

今年的木棉花紛紛從高高的樹上重重跌下之後,木棉樹不久又開始長出新葉,到了初夏,整棵樹又是一片綠意盎然。今年的花落了,明年還是會一樣地開。明年的春季來臨時,我仍會期待著欣賞木棉樹亮麗的演出,只不過我有時難免會帶一點傷感地想,那些曾經盛開一時的花朵都到哪裏去了呢? 

——摘編自 《安瑟管理顧問通訊》 安瑟管理Arthur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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