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我又回到老家,紅磚頭建成的古厝佇立在灰白改建的大樓中,聽說這裏也讓舅舅賣了,打算在下個月拆掉。在大都市工作的我,回到這個正在建設的故鄉,一切的一切是那麼地熟悉又那麼陌生,那個我常常呆坐的大門口已佈滿了叢生的野草,有些猶疑地要不要再進去老舊的房門。但是在那麼多年後,我似乎很想再回這裏看看,看看我的家以及看看去世媽媽的所有回憶。推開有些破舊的大窄門,我直接踏入了媽媽的房門,紅色的梳妝台還擺放著她沒帶走的小木盒,依稀可以看見媽媽坐在窗鏡前為我一針一針地縫著釦子,兒時的回憶又回到眼前,一幕幕地在我的眼前回憶。

孩提時期,爸爸已經不在記憶裏,媽媽常說爸爸已經在天上變成守護著我們的天使了,而我也常常望著天空傻傻地對天上的爸爸說著話,媽媽每每看我如此總是摸摸我頭叫我傻瓜,眼淚卻隱隱地發光。

母親會在我們入睡的夜晚,為我們檢查衣服和鞋子有沒有乾淨。一天夜晚被蚊子聲給煩得睡不著,朦朦朧朧中油燈下的光微微地發亮,而媽媽瘦小的身影在我的眼裏顯得那麼清晰,她低著頭一針一針地為我縫上掉落的鈕釦,我看著她的肩膀倏地上揚又下降,線穿過衣服而我不知不覺地睡了。

記得有一天我在學校跟胖虎打架,他一把把媽媽為我縫的釦子扯了下來,我很生氣地更加奮力與胖虎大打出手,老師於是叫媽媽來接我回去。媽媽到了學校很是抱歉地跟老師鞠了躬,回家後她罰我跪在爸爸的牌位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麼生氣,她用衣架子狠狠地抽打我,我痛得大哭大叫,整夜在被子裏哭泣到枕頭濕了一大半。燈光下的媽媽也一邊暗暗掉淚,一針針為我縫上釦子,我才明白自己的不懂事,哭泣聲更加大聲,直到媽媽走進來與我一同睡。我縮在媽媽的懷裏一字、一字地說對不起,媽媽把我緊緊抱住,只說了「還疼嗎?」當晚我與媽媽相擁而睡。

長大的我得知爸爸在一次與人打架意外中,悲慘地離去了,媽媽自此很討厭打架與鬧事,她總是耳提面命要我好好讀書。雖然她一個人把我帶大了,媽媽給我的愛是把爸爸的份都給足了。

回到眼前,翻開媽媽留在這裏的木盒,一顆顆鈕釦沉沉地放在盒子裏。我將一顆顆透明釦子摸在手心裏,眼淚一點點地掉落。釦子是母親在我那次與胖虎打架後留下的,她一直留著那次的一顆顆回憶。

媽媽在年老時,不肯跟我到都市裏養老。她老是說,不習慣都市裏的生活,也老要我只要帶孩子常常來看她就好了。掛心於母親的孤單,我三不五時帶著兒子去看母親,每次孩子總是讓母親開心好久。只是母親還是習慣把小孩子的衣服帶在身邊縫縫補補,總讓我很是心疼卻也無奈。

我環顧這個母親的房間,灰塵隨著年代久遠而漫佈著整個房間,我胡亂收了媽媽的東西,還有將小木盒裏的鈕釦收到包包裏,離開這個將要拆除的老家以及回憶。

那天晚上我在孩子們入睡後,悄悄坐在母親常坐的搖椅上,我想著她離去還不滿二個月,在辦理喪期和送完出殯,堅強的我不允許自己掉下太多眼淚。但是月光輕輕打在我身上,聽搖椅嘎吱嘎吱地響,我懷念起媽媽的一切,卻再也不能壓抑自己的情緒,因為在撿到媽媽日記後,我一頁頁地翻讀著媽媽的一點一滴,她的眼淚與歡笑,霎時明白媽媽的辛苦與耐心。父親在世時總說愛她的手藝,也總喜歡將衣服交給她縫補。父親過世後她希望能將父親對她的愛透由釦子把父親的愛給縫上了,「妮妮與別人打架了,而我動手打了她,阿翔!我多麼心疼你知道嗎?」在每一句一字中,媽媽都是那麼地盡心盡力。我好像又回到躲在被裏偷偷看著媽媽在燈光下為我縫補衣服的身影,眼淚一滴一滴滑落,我想您呀!媽媽。

人生有很多禮物。20歲第一個成年禮、結婚紀念日時老公送的第一個戒子以及好多生命中有關的片段記憶。如今的我,像媽媽一樣,堅持為自己的女兒縫上掉落的鈕釦、洗乾淨弄髒的白布鞋……在每個夜深人靜時候,我把媽媽留下的釦子,一顆顆數著。在生命中,失去的是不會再回來了。我擁有最珍貴的禮物,是媽媽留給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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