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歷史就如連字號將這兩個地名相連成一個單詞:奧許維茲-比克瑙(Auschwitz-Birkenau)。有些人就僅稱它奧許維茲,第三帝國時期最大的滅絕營。
時間磨滅、扭曲掉將我們分開的這些事物。
奧許維茲背靠著一座小城市,比克瑙則位於鄉村中。如果想要看到另一個營地,必須和自己所屬的勞役隊伍同行,穿過一座大門才行。奧許維茲的男人們望向我們這兒,說:「那裏就是我們的女人、姐妹、女兒消失的地方,也是她們將在毒氣室了結生命的地方。」
而我朝著你的方向自問:那是一座集中營,還是一座城市?
他被送去毒氣室了嗎?
他還活著嗎?
在我們之間,隔著草地、木板囚房、哨所、鐵絲網、焚屍爐,尤其是不知對方下落而產生一股無法忍受的不確定感。看似相隔千里,但照書上說,也就三公里的距離吧!
能在這兩個營區來回走動的犯人為數不多。他是一名電工,負責更換我們昏暗囚房裏的寥寥幾盞燈泡。有一天晚上,也可能是一個周日下午,他來的時候我正好也在那兒,我聽見我的名字「羅森伯格」(Rozenberg)!
他走進來,又問:「瑪塞琳?」
「是我。」我答道。
他將紙條遞給我,說:「這是妳父親的字條。」
這僅僅幾秒鐘的交流就足以讓我們致死。而我手上卻甚麼都沒有,沒有紙、沒有筆可拿來給你回信。
這些物品已經遺棄了我們的生活,這些屬於死人的物品,在我們工作的庫房中堆成了一座座山丘,而我們只是一群奴隸,只有一根插在衣服縫線、吊帶裏面,或放在口袋裏的湯匙,以及一條從衣服上撕下來的碎布,或是地上找到的細線,用來綁在腰上繫住鐵飯盒。
我拿出我在分類衣服時,偷到的一小片金子。
這片金子就像窮人的寶貝般,藏在一件衣服的摺邊裏。我拿一小塊布將它包起來,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該藏在哪裏,也不知道如何在集中營的黑市中交易。
我將它遞給電工,希望他能轉交給你。
我料到他可能會把這片金子佔為己有。
在集中營裏,每個人都偷東西。囚房裏常聽到人大喊:「有人偷了我的麵包!」
我結結巴巴地用我在集中營裏學到的意第緒語和德語跟他說,假如他想將金子佔為己有,至少要分你一半。
你拿到了嗎?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的字條,我很確定自己馬上讀了,我沒有給任何人看,但我跟周圍的人說:我父親寫了一張字條給我。
你還有另外一句話時常縈繞在我心頭,蓋過了所有事情。
那是你在德朗西(Drancy,是遭到流放的猶太人等待被押送到其他集中營的中繼站)時說的,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會被押送至何處。我們就像所有人一樣,重複說著:「我們要去Pitchipoi。」
這個聽來悅耳的意第緒字眼,意指「未知的終點站」。
為了讓自己安心,火車開動時,孩子們便說著大人教他們的話,他們要去Pitchipoi了,一字一句清楚發著每個音節。
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夠大了。
我換了別墅裏的房間裝潢,不再做孩子的夢,也清掉了玩具,在牆上畫起洛林十字(戴高樂派黨標,代表作者已經不是孩子,變成了戴高樂派),並在我的天藍色書桌上方,掛了前一任屋主丟棄在穀倉裏、一次大戰費迪南‧福煦(Ferdinand Foch)和約瑟夫霞飛(Joseph Joffre)將軍的肖像。
你是否還記得我在奧朗日(Orange)的女校長請你到學校那一次?她找到我那本日記,黑壓壓地記載著批評生教組長和其他教師的謠言,裏頭擁護戴高樂的言論尤其會讓自己惹禍上身。
「您的女兒將被送去紀律委員會,您最好讓她退學。」她說,這都是為了保護我們。
她把我的日記留給你。
你可能已經看過了,也發現我喜歡上一個男孩。我在回博萊納(Bollene)的校車上遇到他,我每個禮拜都將自己的麵包糧票給他,讓他幫我寫數學工作。他不是猶太人。
後來你整整兩個月不和我說話。我們也到了一個十五歲女兒會跟父親吵架的階段了。
你很清楚,在德朗西的時候,你們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裏,一群男人神情凝重,忐忑不安地聚在院子裏,悄聲談論著那駛往東部地區,還有你們逃離過的地方的火車。
我對你說:「我們去那邊工作,周日就可以再碰面了。」
你回我:「因為妳年輕,可能還回得來。而我,是回不來了。」
這項預言就此永恒地猛烈烙印在我心上,就像幾周後刺在我左前臂上的編號:78750。
這句預言無意中就這樣緊隨著我,不時會想起來。當我身邊的朋友一個接著一個消失,最後連算不上朋友的一些人也都走了的時候,我還真相信這前半句話。
但之後我開始抗拒這個念頭。我厭惡你說的那句「而我,是回不來了。」竟然一語成讖,將我們拆散,彷彿是用你的性命來抵我的命一般。我還活著,你呢?(待續)◇
——節錄自《而你,沒有回來》/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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