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讀《洛神賦》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想像其人總覺易得其形,難得其神。所謂形者,驚鴻、游龍是也。所謂神者,秋菊、春松是也。想來,驚鴻之翩然,游龍之婉轉尚可學步,而秋菊之榮、春松之華卻實在是一種內境使然的風致,必要有與之相當的境界或可稍稍會之。而我一次有幸觀看神韻演出之《漢風綺麗》,仰見瓊台長橋之間,眾仙子翩然而舞,將飛而未翔,若還而忽往,彼風華之絕代,雖洛神之賦又何足加焉。
更何況曹子建賦洛神,美則美矣,終不脫人間艷冶,而我一直以為真正的美應該可以讓人離俗。譬如眼前漢風綺麗,仙子翩然,你如何能用修眉、丹唇、皓齒這些蒼白的詞藻去形容她們呢,至於明珠、金翠、瑤碧這些穠麗的雕飾更是一種俗艷。而當我走出神韻之場,回憶那些翩然而舞的仙子,居然想不出一個具體的形象,只有如浮雲無心而出岫的窈然與靈動:伊人笑靨,皎如朝陽,燦若卿雲;伊人步履,凌波而來,御風而去;伊人水袖,荏苒作桃花之澗水,縹緲起陌上之清塵 ——她們才是詩三百中走出的美人,遠淡如蒹葭白露之夢色,她們才是神仙傳中飄然而至的仙嬪,似有雲光五色輝煥左右,她們才是楚人古歌謠裏徘徊蘭皋與蕙林的靚影,漫染香草的芳澤。
而說起這些,似仍有她們廣袖舞出的長風遐暢於胸中。
美人,在中華傳統文化中,乃是一類文明之象徵與道德之化身。所以文字草創之時,「美」與「善」即是同源同意。又,美人者,女子也,而「女」「子」為字,「好」也,好者,善哉,善者,美也!這真是造物的智慧與美意。所以古人常以美人喻道德之士,喻賢才忠臣,喻幽蘭、喻青竹、喻書、喻花、喻一切美好之事物。譬如詩經之〈蒹葭〉,便以秋水伊人的形像來譬喻一位遺世獨立的賢者高士,而三閭大夫在 洞庭之濱汩羅之浦徘徊沉吟之時,亦以美人遲暮之嘆一吐自己孤臣孽子之情懷。至於結廬孤山以梅為妻的和靖居士,若非得見了梅仙神韻,又如何寫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樣的句子為之傳神呢。所以,美人者,必然是形神兼備的,美為外在之善,善為內在之美。而神韻所以驚世駭俗正以其源於道德高勢而成就之境界純善純美,無法超越。
所以,當我抬眼望見漢風綺麗的眾仙子們長袖交橫,飄忽若神,心中竟升起久違的感動,端麗而溫婉,而我思維中的一切執念此刻也都化開去了。我很想就這樣超脫而出,無形無相的與她們往還徜徉,做迴風流雪之舞,做輕雲蔽月之戲,如此以翱以翔,以游以嬉,這固然是我的妄想,卻足以令我領受此大美的善化而煩襟頓釋,塵懷一洗。
而我當日於西風殘照之下觀想漢家陵闕,曾惘然自失於彼千載繁華竟不得久住人間,況乃濁世渾渾,人此一生渺若微塵,中心不勝悲涼。哪裏竟會想到某生之幸能緣結神韻,又喚醒我許多塵封之記憶,想來竟不知是幾塵劫的往生中種下的善果。神韻之來是一個神蹟,而當我想到她時,眼前似浮現出千瓣蓮華帶著元始而完美的一切於神光離合中層層綻放,層層開示那不可言說的無量妙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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