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吃豆腐,但說不出原因,其實喜歡是不需理由的。太太今天又煮豆腐,高興之餘讓我又想起少時同沃堯堂弟在赤坎(編註:位於廣東省江門市開平市)吃豆腐角的尷尬和難堪。
小時候,我與沃堯新年去五龍市三姑婆家拜年。三姑婆人好家境也好,對娘家子姪的我們也很好,我們是很喜歡去三姑婆家的。
在回來的路上,北風呼嘯,下著毛毛細雨,寒氣徹骨,滴水成冰的隆冬傍晚,路上死寂般沒有行人。我與堯各人拿著一個扁竹籃,扁籃不能揹在肩上,也不可以挽著,只有用手持住,讓冷到紫色的小手任由風吹雨打、霜割寒切。兩人一前一後的踉踉蹌蹌的打著趔趄前行,三幾里路行到氣喘吁吁。
快到赤坎墟邊了,豆腐角的味道撲面而來。那香味又清新又濃烈,有五穀的真味,有肉與魚的鮮味,有油香的美味,有醉人的辣味,有芫茜調料的香味,伴著米酒的珍純麴味,摧人陶醉,讓人狂難自控。剛才寒氣逼人癡癡呆呆,現在香味誘人瘋癲輕狂。
真的是豆腐角配純釀!我倆不但腳軟,還大口吞著口水,抹著鼻水想著吃豆腐角。
在赤坎墟,通街通巷都是賣豆腐角的店舖和檔口,我倆急急的進入一間有五、六張檯的小店。裏面暖烘烘的,頓覺從冰窖的死亡進入溫泉的新生。
裏面坐著很多人,有的人蹲在凳上,有的盤腿坐著,大家都很輕鬆,把厚棉衣掛上或堆在地上。沒有腳臭味,沒有汗味也無男人味,只有酒味,假使有也被讓人心動神往的香味替代了掩蓋了,大家都很滿足的在飲酒、在閒聊。
我和堯急不及待地揚著剛才三姑婆給的五角錢,趾高氣揚的一人捧著一碟熱氣騰騰的豆腐角,自己又加添了一湯匙辣椒醬,坐下來用衫袖抹了抹稠稠的鼻涕,便「咈呀咈」的吃起來。
張著口叫,張著口吃,一啖一香,千般滋味入口,萬種酥香繞心,吃了一碟又一碟,大概是我們吃相難看,又或者是我們粗魯不悖開罪了他們,破壞了氣氛,鄰檯兩個老伯不滿的以教訓的口吻說:細佬仔慢慢吃,不要這麼急呀。他們實在也無敵意。
吃飽了也吃完了,打著飽嗝抹著嘴,與堯相對而視,相視而笑,然後高興的拿著扁籃回家。來到碼頭。死了,才知道沒有錢,驚覺闖禍了。剛才還傻里傻氣的風流,現在真真正正的清醒了。只說了沒錢便垂著頭不說話任由船家發落。
「去走親戚有利市錢,哪會冇錢,一定是買野吃了啦。」
「放下個籃吧。」任由船伯怎樣說我倆不吱聲。
「好啦,不要嚇他啦。」說完叫我們快上船。船母一句話給了我們一條生路。
這件事這個情景深刻我腦際,年少無譜輕狂無度,不能忘記也不敢忘記,永遠記取。
赤坎豆腐角是開平久負盛名有地方特色的著名小食。它是用鮮魚肉和豬肉為原料,簡單材料炮製出不簡單的味道─是豆腐角的最大特色。美味是把品牌擦亮的重要原因。袁牧曾說三年可出一個狀元,十年出不了一隻好火腿。一個好食品、一個好品牌是時間沈積精煉而成的。
現在沒有省級幹部吃豆腐角的新聞報道了,也許是豆腐角太土氣,與法國鵝肝意大利香腸的高檔次相比難望其項背吧;或者是豆腐角的質量差了﹗
說質量,我近年返開平赤坎吃豆腐角,它完全沒有以前外表微黃焦香內裏軟綿嫩滑的美感,沒有昔日那種香味在口腔打轉滾動、酥香濃烈豐滿實在的感覺。
現在豆腐角被吹捧得大紅大紫風風火火,是赤坎也被列為旅遊景點的呼應配合,是當地政府的政策配套。過去從業者大家用質量把品牌擦亮,好產品是給人享受的;現在是給遊客吃的,遊客人去不留影,不須再在乎質量而偏向錢看,執意來錢快,過海就是神仙。在銅臭風氣的社會裏,造假失真的事司空見慣,在這些現象當中,政府的作為又有著多少推波助瀾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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