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崗。許多年前的夏季,
在這片丘陵山坡的瓜棚裏,
一個未諳世事的孩童躺臥在籐椅上,
用他稚嫩無瑕的眼神,
注視著眼前這片神奇的土地。

簡易瓜棚兩片草簾的門洞是最好的取景框,眼前的山水並成為一幅渾然天成的圖畫。綿延起伏的丘陵伸向視野的遠處,一山、一湖、一河灘、一廢舊的河道故堤。門外宣城敬亭山、九連山餘脈的丘陵逶迤地展現在視野,自然的山水景色錯落有致。 烈陽下,種植了莊稼的土地交界間偏偏要裸露出皖南丘陵地帶特有的那種紅壤,映襯著地面上所有的綠意,體現著大地固有的勃勃生機。

向南眺望,營盤山一線陡壁下蜿蜒流淌著的橫崗河,將整個山脈南北切斷開來,對面何村山上松木稀疏,間或座落著農戶人家。左側漸落地勢下是開闊平坦的馬場湖,湖灘的水泊反射著夏季裏灼熱的陽光,在這幅自然的圖畫某個區域上呈現著又一種淺淡的色調。

稍近東北邊的河灘高堤環繞著一整條河流,在瓜棚山地的這邊卻又偏偏生出「丫」字形狀的另一支分流,在河床寬大的繞彎處,孤立而突兀的望馬墩,鳥瞰對岸南面的河流灘頭,像是亙古不棄的守望者。又像是這幅大自然美景圖畫的製作者,不經意間落下的一滴色彩重墨……

我的童年時光是在火熱的「人民公社」時期度過的。那個時候,我的父母和農村所有家庭的父母們一樣,都要參加生產隊的生產勞動,故而這些父母們也沒有甚麼時間來照看自己養育的兒女。我的家鄉是處在皖南青弋江流域,這裏河網溝塘星羅棋布,密集交叉,是長江中下游裏典型的水鄉澤國地貌,我出生和長大的村莊就坐落在青弋江支流趙家河的南岸。

每當生產隊社員到圩心水田里參加勞動的時候,各家的孩童就只能三五成群自發聚集在一起玩耍、嬉戲,下江摸魚,上樹掏鳥。這樣常常會發生孩童溺水身亡,傷殘的事情。除了夭折了孩子的父母淒涼的哭叫,只是江邊灘頭又多了座墳塚而已。生命是這般短暫,悲痛卻總是永久!

事實上,我的外公外婆家,才是在這個叫「橫崗」的丘陵地帶。

外公外婆養育五個兒子成人,母親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女兒,所以外公外婆對我的母親格外疼愛。我的一整個童年幾乎是在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家度過的,這樣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父母照看兒子的擔子。

這樣的經歷不僅能夠讓我既熟悉水鄉水韻,同時也比同村同齡的人多了份對丘陵山川的眷念和體驗。

此刻,夏季六月正午烈陽焦烤下的橫崗丘陵山地,山坡上一處孤零零的瓜棚裏,半大的孩子正躺臥在籐椅裏,他的身旁放置著一個粗大的泥沙壺,那是為村民上工時取茶而準備的。孩子的口袋裏裝有山區根莖塊植物加工的那種地方副食。

烈陽下的山地寂靜無一人,正是午後那短暫休息的時光,只有橫崗河對岸山頭的松林裏、山道旁、灌木叢中,野蟬此起彼伏的鳴叫聲響起。

大地是有性格的!橫崗正午丘陵的大地開始升騰起薄薄的輕煙山氣,村民和農舍沉寂於休憩。河道裏的行舟也不見了,人的一切活動都在有意無意地避讓。

在經過了幾乎一整個下午漫長的煎熬和不安的等待後,傍晚臨近村民收工的時候,東北水陽江方向的地面傳來低沉的悶雷聲,天空烏雲轉眼間迅速地堆積起,在人們抬頭觀望東北的天際間並急促地下起來狂風暴雨。

山坎下、田壩裏,村民根本來不及收拾農具家什,紛紛在狂風暴雨中倉促又狼狽地逃往村莊農舍,老天似乎連一分鐘也不肯讓給那些辛苦勞作後的農人。

瞬息間山崗、河道、田衝籠罩在白茫茫從天而降的疾風暴雨中,狂風暴雨激起的雨花迷失了人們歸途的道路。風雨中的橫崗簡直就是一匹狂奔著嘶叫著的野獸,為了上演這場暴雨,大自然此刻變得這般粗野無禮,強悍的讓一切只能是退讓。

雷鳴暴雨中,那個半大的孩子一人蜷縮在瓜棚裏,風雨搖擺,耳畔全是暴雨打擊瓜棚的聲響,瓜棚裏已經沒有一寸乾的東西了。天地間巨大的雨幕讓秀美的山川、開闊的圖畫不見了,只能看見雨水沖刷紅壤形成無數條小水溝,順著瓜棚前山坡延伸到下坡開處的瓜地,瓜地裏整坡的瓜蔓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讓這個孩子人生中頭一次領教並且臣服於大自然的性格,連同剛才的那幅圖畫刀刻般地留在腦海深處。

沒有恐懼,沒有驚嚇,聆聽著,體驗著。土地和自然是有性格的,她絕不是一味刻板地存在,更不會任誰去藐視她!

仰望蒼穹,心中不免生出無限敬意。是無所不在的神的引領還是幼小心靈的嚮往?星空下的我也在人生中首次嘗試著思索關於天地人,我是誰,過去,未來,生命,時空這些永恆的主題。

山川秀美,皆是神之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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