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大師維克多‧羅森鮑姆(Victor Rosenbaum)先生接受新唐人訪問。(新唐人)
音樂大師維克多‧羅森鮑姆(Victor Rosenbaum)先生接受新唐人訪問。(新唐人)

最近結束的新唐人電視台國際鋼琴大賽,舉辦期間邀請到教授古典鋼琴50年的維克多‧羅森鮑姆(Victor Rosenbaum)先生舉辦大師班。羅森鮑姆接受《大紀元》專訪時,分享了他對古典音樂演奏與欣賞,特別是對本次大賽指定的貝多芬、舒伯特和蕭邦等大師經典曲目的理解,精闢之論令人深受啟發。茲分節刊登,以饗讀者。

以這種奇蹟般的方式,貝多芬在讓我們的情感融入樂曲的同時,已經如此有機地結構出了這一樂章和整個樂曲,使之渾然一體。

貝多芬第三十號鋼琴奏鳴曲 作品109 (Beethoven Sonata No. 30 in E major Op. 109)

第一樂章

拿作品109舉例,聽眾聽到第一樂章,會覺得像一首幻想曲,由最初的音符開始,就在變幻波動著。那不是個傳統主題,而是音程起起落落的流動的織體(texture),左手的音符似在呼應著右手,有點像在看萬花筒,瞬息萬變。

在起始幾秒鐘後,是戲劇性的爆發。速度由快變慢,充溢著強烈的激情。當後面段落以不同音區再現起始素材時,這種處理也再次出現,如同英雄史詩般地達致高潮。

這些元素似乎有點彼此對立,開頭是疾速迸濺的元素,之後是非常戲劇性、激昂富於旋律的緩慢部份,這在奏鳴曲中並不常見,特別是這樣早、這樣快就出現,輪廓這樣分明。這是第一樂章。

第二樂章

第二樂章狂放激昂、節奏強勁,這是毫無疑問的,非常快,也非常流暢動聽,可說是堅韌有力。中間一段有種安靜的布基(boogie)風格,最後又重歸響亮強勁。

第三樂章

第三樂章是主題變奏曲。變奏在貝多芬的創作生涯中一直居於核心位置。他從非常年輕時起就開始寫主題變奏曲,終其一生寫了很多只是一個主題加變奏的樂曲。他的不少奏鳴曲都是主題加變奏的搭配,作品109就是其中之一,主題加變奏出現在結尾部份的第三樂章。

你會覺得,主題非常的抒發內心,抒情,溫暖,帶著莊嚴靜謐,但也帶著嚮往,並不總是那麼平靜,有時敞開自己,好似在接近著甚麼。這個主題那麼深情,好像包含了一切元素,預告著後面變奏的出現。

和主題比起來,第一個變奏更像是傾瀉而出的詠嘆調,幾乎是歌劇風格。緊接著的一個變奏則好像將主題撕扯開來——構成主題的音符及轉位和弦被拆散,成為支離的單音,那些元素彷彿飄在空間中,等待著從新組織在一起。

我不會描述所有的變奏。這之後是個非常快而有生機的變奏,之後是個很柔和的,再之後是一個簡短變奏,有點像賦格曲,意思是說主題(theme)被簡省成一個「賦格主題」(fugue subject):原主題中的一些音符被組合成另一主題,這在賦格曲中叫做「賦格主題」。這個「賦格主題」不斷以不同音調再現,幾乎就像一次行旅,以那樣的旋律延續了一小會兒。

最後主題又以與開頭稍微不同的版本再現,伴著越來越快的一個重複的樂音,直到這個樂音變成顫音,感覺彷彿天門敞開了,那是如此恢宏壯麗的體驗,你感覺在一個樂章中經歷了全部人生。

結尾處,幾乎又回到主題的原初樣貌,彷彿走完了一個輪迴,一輪人生:從起始,歷經人生所有的蛻變,再回到源頭。樂曲非常安靜、簡單地結束,動人心弦,彷彿你藉由返回本原而找到了寧靜。非凡的體驗。

大紀元:我們知道,人們總是很讚賞貝多芬英雄史詩般的精神,感覺他在表現某種抗爭。

羅森鮑姆:不總是抗爭,他描繪生活,人生在世共通的體驗、為人所意味的一切:渴求,鄉思,追求,嚮往,成就,激情,喜慶……很多東西。

大紀元:似乎我們只有返回本原的時候才能找到內心的寧靜。

羅森鮑姆:是的,或者說當我們接受命運,不管它是甚麼。

貝多芬肖像,約瑟‧卡爾‧施蒂勒(Joseph Karl Stieler)繪。(維基百科/公共領域)
貝多芬肖像,約瑟‧卡爾‧施蒂勒(Joseph Karl Stieler)繪。(維基百科/公共領域)

貝多芬第三十一號奏鳴曲 作品110(Beethoven Sonata No. 31 in A flat major Op. 110)

「奏鳴曲三部曲」的下一曲也有個作品號——110。這部作品我覺得比前一曲更關乎抗爭和追求。

第一樂章

從一開始,跌宕的音程就交替出現,那些上行的音程有如在邀你同往,它們到達甚麼地方,又回放。此後發生很多事情,這一曲特別在第一樂章有很多上行的動勢,其中一些地方確實呈現出某種抗爭,彷彿一個人在努力達到希求的頂峰,不論希求甚麼——人只能一點點艱難地達到。

比如說有一段攀到了第一個層次,之後繼續向前,之後達到了頂峰,讓你感覺:好,我達到了成功的一刻,然而緊接著你會覺得,那並不真正是你尋求的東西。

隨即,樂曲沉入某種靜寂,好像那只是個局部的目標,我們還需要探求更多,還需要追尋更多。之後音樂使用了多個調性,有如在尋覓。

奏鳴曲中有個部份叫做展開部,通常會將樂章開頭的部份加以展開,而且通常會轉換不同的音調;有時感覺有點動盪不安,在探尋甚麼,最後又回到起始的素材,這是奏鳴曲的慣用曲式。

但在貝多芬手中,從不會給人感覺像海頓或莫扎特的奏鳴曲裏那樣回到開頭,即使是起始素材也會加以某種轉換。所以給人感覺,是,這很熟悉,但同時也是前面的一種延續。

所以作品110的第一樂章中有很多的追尋,到結尾處好像止息了,但也彷彿在期待著很後面段落才會出現的甚麼——一段充份發展的賦格,非常接近巴赫寫過的那種賦格,很多樂音錯落,彼此有著層次清晰的交集和呼應。

作品後面出現的賦格的音符,在第一樂章的結尾就做了鋪墊;如果把音樂比作人,好像樂曲的主體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相當令人驚訝。

實際上,尚未來臨的賦格音符就含在作品的最初幾行、最初幾小節裏面,不只是在第一樂章的結尾,在一開頭就已蘊蓄。

以這種奇蹟般的方式,貝多芬在讓我們的情感融入樂曲的同時,已經如此有機地結構出了這一樂章和整個樂曲,使之渾然一體。

分析貝多芬令人著迷,因為他運用材料如此精簡。聽眾不需要知道所有這些技巧細節,不管怎樣,你都會感受到作品傳遞的情感訊息。

第二樂章

第一樂章在為後面賦格所做的鋪墊之中達到止息。但在賦格出現前,先發生了兩件事情。

首先是一段粗人大意、近乎粗野的舞曲,有種飲酒歌的感覺,充滿活力。你能想像在第一樂章裏找尋人生方向的一個年輕男子,到了第二樂章決定「我要先把那個放放,好好玩一把」。於是他出門去,你能感覺到啤酒小桶被舉起,歡樂、能量、粗壯的元素登台……你可以想像得到的慕尼黑啤酒屋裏的那種歌曲。

事實上有些人已認定這一段根植於民間音樂,是有歌詞的那種,或許貝多芬很欣賞其旋律或節奏,由此創作了這一樂章,不管甚麼情況,這毫無疑問是一支非常粗獷有活力的舞曲。

正如時常發生的那樣,當你稍微過頭、讓自己沉溺於享樂時,隨之而來的總是深深的懊悔。

在非常有活力的部份之後,是一個悲傷難過的抒情調,彷彿對以膚淺的方式揮霍掉了時間、浪費掉了人生而後悔。我們不知道是為何而悲傷,這裏是要每個人自己回應的部份;但當我們聽到時,我們會感受到極度的悲傷、甚至是悲慟。

在悲慟的樂段非常寧靜地結束後,早就有意料的賦格終於開始了,彷彿從一個音符開始,有一束光照進了悲哀的場景,將它打開,給人感覺又有了光,有了希望。

憂鬱的部份當然是小調,而賦格則是大調,又將追求、探尋的感覺帶回來,並達到一個高點,只為將那悲傷的音樂再次帶回來——但是以一種更加身心交瘁的方式,事實上貝多芬這首作品寫到這裏是在表現倦怠、無力。實際上他是要求以一種聽上去委靡的方式來演奏。為了表現這種萎靡,他沒有用很長的旋律線,那些短小的樂句,彷彿行進一兩個小節都氣喘吁吁,讓你感到音樂在嘆氣、喘息……

這之後,就到了樂曲的結尾部份。我們先前體驗過的賦格又回來了,但形式已經完全變了。事實上,那悲傷、喘息、如泣如訴的音樂宛若走到了生命盡頭。奄奄一息之中,是三個很短的音符:Bom,Bom,Bom……你需要的只是多一個音符,Bom……喘完最後一口氣。

第三樂章

而你聽到的不是那個音符,而是一個大調和弦。從這裏開始,這個大調和弦重複又重複,彷彿天門被它打開,如同神的復活,或是救贖。

然後賦格又回來,卻是在表現迷失方向。賦格的主題現在顛倒過來,以非常遙遠的音調,而且是慢速。因此,感覺好像有甚麼是熟悉的,但同時也令人感到陌生。

一點一點,賦格重獲活力,最終回到右邊的主調,作品在英雄史詩般的喜慶氛圍中作結,彷彿從作品一開頭就在追尋的東西,終於獲得了圓滿。

所以,「奏鳴曲三部曲」的第一首安靜、悲傷地完結,第二首——更多體現著探尋的主題,則在極大的喜樂中結束,如同說,是的,人生在世可以獲得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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