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日
2004年5月14日。
天忽然陰下來。高薇薇和高莉莉站在龍山勞動教養院外,晃動拍打著鐵門。今天,姐妹倆心裏都沉甸甸的,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們聽說,十幾天前,曾被關押在這裏的法輪功學員王秀媛去世了。她肯定是被迫害死的。那麼妹妹呢?她們實在不放心。
自從去年蓉蓉被關押在這裏,每一次探望,都讓兩位姐姐痛心不已。昔日美麗健康的小妹,被折磨得瘦骨嶙峋,虛弱不堪。長時間做奴工,不讓好好睡覺,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蓉蓉提起過,一個叫唐玉寶的隊長經常打她,還用過電棍。讓人體通電?她們聽了不寒而慄。蓉蓉還說,3月份的一天,唐玉寶用胳膊肘猛擊她的後背,當時鑿得她五臟六腑鑽心的疼。從那以後,蓉蓉在走路時後背和腰就直不起來了。
想到這些,高薇薇有點心慌意亂,真想馬上見到妹妹。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門衛警察跑出來說:「你們是誰的家屬?」高薇薇說:「高蓉蓉。」他說:「你們進來吧。」
高薇薇和高莉莉跟著門衛往裏面走。奇怪:怎麼都不用登記,就直接讓進來了?而且,不是去右面關押法輪功學員的樓,而是進入正對大門的辦公樓裏。姐妹倆對望了一眼,心沉了下去。
在大廳裏,來了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把她們領到一樓的辦公室。男警察約摸四十歲出頭,1米70的個子,面色發黑。女警察長得高高的,滿臉苦相。她們認出來,她是二大隊長王靜慧。
高薇薇和高莉莉急切地問:「是我們妹妹出事了嗎?我們要見妹妹。」
王靜慧鎮定了一下說,「沒事,沒事。」
「真的沒事?」
王頓了一下:「嗯,高蓉蓉幹活時受了點傷。」
這時,旁邊的男警察接話:「高蓉蓉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高莉莉抬頭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了甚麼,「噌」地站起身:「你是不是那個唐玉寶?你又打我妹妹了吧?」男警察低下頭,往外側了側臉,露出頭頂心的一圈白頭髮,兩個眼球鼓著,好像就要掉出來。
男的小聲嘀咕著甚麼,似乎是在反駁。高莉莉又大聲追問:「你就是唐玉寶吧,你又打我妹妹了?電擊她了?」
高莉莉越說越激動。想到電棍在妹妹的身上滋滋冒煙,她氣得真想衝過去撕碎他的衣服。
突然,男警察作出了回答:「是。」 聲音微弱,聽得出,他很心虛。
高莉莉說:「你就是惡警!你肯定又打我妹妹了。」
高薇薇也加入追問:「她沒被打、被電,怎麼會受傷?」
唐玉寶招架不住,只得承認,他在3月份曾經電擊和毆打過高蓉蓉。之後,他又神經兮兮地說:「我就是惡警,但這次我沒有打高蓉蓉,是她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的。」
高薇薇和高莉莉緊追不放,兩個警察話題一轉,威脅道:「你們趕快在手術單上簽字,否則全部醫藥費自己負擔,而且我們也不會告訴你高蓉蓉在哪家醫院。」
高薇薇和高莉莉不停地問:「我們的妹妹在哪裏?」
警察一會兒說在醫院,一會兒又說高蓉蓉挺好。高莉莉放聲大哭。唐玉寶藉機溜了出去。
「我們要見高蓉蓉,如果見不到人,我們就要告你們!」
看到家屬情緒激動,王靜慧說她要去請示一下,便離開了房間。高莉莉繼續大哭,她要讓這個樓裏的人都聽到。幾個幹活的男犯人輕輕推開門,往辦公室裏瞄,想看看到底出了甚麼事。
這時,一個矮胖的男人走進來,坐在她倆左側辦公桌的座椅上。他長得很黑,愣愣地看著哭泣的高莉莉。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似地問:「你在這裏哭甚麼?」
高莉莉站起來,走到胖男人跟前,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警服,只見左胸前的胸牌上寫著:龍山教養院院長方金凱。
這一下,高莉莉的哭聲更大了,對他喊著:「你是院長啊?你應該知道我妹妹高蓉蓉是怎麼回事吧?是誰害她了?」
方金凱一聽到「高蓉蓉」三個字,馬上像彈簧一樣跳起來說:「我不知道,我甚麼都不知道。」「你是院長,肯定知道。」方金凱慌張地跑了出去。
王靜慧回來了,後面跟著管理科科長王學濤。王靜慧說:「現在帶你們去見高蓉蓉。」
她不再回答高薇薇和高莉莉的任何問題。幾個人走出辦公樓,上了一輛麵包車,幾個男警察也跟著坐了進去,看架勢是押送高家姐妹的。
車子啟動,往前開了一點距離,就看到了關押法輪功學員的教養大樓。王靜慧讓車停下來,隔著鐵欄杆指著院中院的樓轉角處說:高蓉蓉就是從這地方摔下來的,上面是辦公室。高薇薇和高莉莉望著那個樓角,痛苦茫然,沒有了思緒。妹妹究竟是怎麼從那兒摔下來的?妹妹是生是死?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裏?
再也沒有人說話。沉默中,車子經過一段山路進入市區。左轉右轉,又開了很長時間,車子停了。下車一看,牌子上寫著「瀋陽公安醫院」。
高薇薇和高莉莉被警察帶著上了樓,沿著病房區的走廊走到盡頭,走進一間病房。正對房門的病床上,高蓉蓉緩慢地轉過頭來,一張焦黑、變形的臉!
兩人放聲大哭,衝到病床前,「蓉蓉,你怎麼了,怎麼了!?他們對你怎麼了?」
淚水,從高蓉蓉的眼裏流了出來,順著變形的臉頰滴落。她虛弱得根本沒有力氣哭出聲音。姐妹三人對望著,眼裏都含滿了淚。
連續六、七個小時的電擊,帶著滿身重傷跳樓求生,導致左腿股骨頭骨折,骨盆兩處斷裂,右腳跟骨裂,高蓉蓉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訴說著。病房裏安靜極了,滿屋子的警察們也都在聽,低著頭。高薇薇和高莉莉痛哭不止。
王靜慧試圖狡辯電擊的事實,高薇薇大聲斥問:「為甚麼過了一周都不通知我們家屬?」
王靜慧說:「嘿嘿,因為你們會不讓她治病的。」說完這話,王靜慧和王學濤拿出蓉蓉的手術單,逼家屬簽字。高薇薇和高莉莉異口同聲:「堅決不答應。你們要無條件釋放妹妹,我們要求追查法辦兇手。」王靜慧說,釋放的事以後再說,先治病。高薇薇說,這裏的條件太差了,應該馬上轉院治療。王靜慧說,「這事我說了不算。」
晚上,監控的警察們換班,一群人進進出出,一陣忙亂。高蓉蓉把姐姐叫到床邊,和她們商量,希望能夠把她被電擊的臉和摔傷的腿拍照下來。蓉蓉說:「這麼多年,許多同修遭受的酷刑比我還嚴重,但很難把傷帶出來,我在準備跳下二樓的時候,就想逃生、把傷帶出來,在國際社會曝光。」高薇薇和高莉莉望著妹妹,再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拍照
張素坤又是一夜沒有合眼。她不敢想像,小蓉蓉的臉變成了甚麼樣子。幾年來,這孩子受了多少罪啊,如今竟然被毀了容!那個打人的警察,他有沒有妻子、姐妹?他難道沒有母親?他如何下得了這狠手?他們非讓她說法輪功不好,不說就往死裏整,這是甚麼世道啊?為甚麼要逼著人說假話?想當初,自己得了晚期癌症,96年學煉法輪功以後,不到一周病就全沒了。單位領導連續幾年在新年前提著水果來家裏拜年,感謝她為單位節省了醫藥費。三個女兒看到媽媽重獲健康,也都一起修煉大法。他們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家人啊。然而,風雲突變,笑聲戛然而止。電視裏、報紙上忽然充滿了對法輪功的污衊,鋪天蓋地。黑白顛倒,想做好人就會被打、被罵、被勞教。張素坤想了很多、很久,完全理不出頭緒。她想衝到街上去喊,去叫,去哭。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她能做的,就是默默流淚到天明。
2004年5月15日,一大早,高薇薇陪著母親來到醫院,她的包裏裝著前一天晚上新買的數碼相機。高莉莉前一晚留下陪床,正等著她們的到來。
進了病房,張素坤見到蓉蓉的模樣,立刻衝到警察們的面前,高聲質問: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為甚麼殘害我的女兒?!你們怎麼就下得了手啊!老人邊喊邊哭。警察們躲到陽台上,張素坤追過去繼續喊著,哭著。
看準了這個機會,高薇薇迅速地從包裏掏出相機,遞給高莉莉。莉莉啟動相機,對著平躺的蓉蓉,一次次按動快門。為了拍得更清晰,她們沒有關閃光燈。抓緊時間,一個勁兒地拍。警察們居然沒有發覺。
韋爾申坐在魯迅美術學院的院長辦公室裏,正看著牆上的一幅油畫出神。電話響了,是高薇薇打來的,她說高蓉蓉被電擊毀容,現在公安醫院,情況危急。韋爾申握著聽筒的手顫了一下,「怎麼會這樣?不可以,這是不可以的。」
韋爾申和同事王虹一起來到公安醫院。他們上樓,找到病房,卻被守在外面的警察攔住,不得入內。病房的玻璃上貼著報紙,可見此案關係重大。王虹想透過報紙往病房裏面看,警察王春梅用身體去擋門玻璃。見此情景,韋爾申沒有向前邁步。
韋爾申知道高薇薇她們對自己不滿,認為高蓉蓉之所以被勞教,是美術學院配合「610」和公安共同綁架的。2004年初,因為高蓉蓉身體極度虛弱,龍山教養院怕擔責任,有意讓學院把她接回去。韋爾申親自到龍山看過高蓉蓉,當場說,如果拒絕轉化,他是不會把她接回去的。在他走後,連王靜慧都對高蓉蓉說他不講義氣。
見不到高蓉蓉,韋爾申和王虹準備返回。在他們往外走時,韋爾申對高薇薇說:「高蓉蓉哪兒都好,就是煉法輪功(不好)。」高薇薇立刻糾正:「蓉蓉就是因為修煉法輪功才這麼好的。」韋爾申聽後,愣了一下。
獄中獄
2004年6月,瀋陽南京北街,中國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骨二科0533號病房。
這是一個小小的單人病房。病床旁邊加了一張長沙發,幾乎佔滿了房間,門口還擺了幾把椅子。幾個警察東倒西歪地躺在沙發上,或坐在椅子上。他們大聲吵鬧,有時發出一陣哄笑。
高莉莉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感到非常疲乏。她坐下來,用一隻手撐著頭,怔怔地望著病床上的蓉蓉。她剛剛睡著,希望不要又被那幫痞子給吵醒了。最近,蓉蓉的情況一直不好,瘦成一副骨架,眼窩塌陷。但是龍山教養院的上級主管部門瀋陽市司法局拒不放人,聲稱有危險就讓「醫大」搶救,死了也不讓回家。
從公安醫院轉到這裏已經一個多月了。剛到沒幾天,龍山管理科的王學濤和醫大拉關係,特地要了個單人病房給高蓉蓉住。高莉莉知道,這根本不是為了讓蓉蓉養傷,而是要牢牢地監控她們,不讓外界接觸高蓉蓉。在這裏,警察不許高蓉蓉打電話,她所有的郵件都受到「龍山」警察的攔截。所有想到0533房間探視的人必須得到瀋陽市司法局長的批准才可放行,而且0533房間被禁止向外面打電話。甚至家屬帶給高蓉蓉的所有物品也都要通過監控者的檢查。
龍山教養院的警察最怕外人看到高蓉蓉的臉。記得5月18日轉院那天,薇薇和她一起推著蓉蓉辦理轉院手續,看到有人圍過來,她倆就把車停住,對旁邊的病人大聲說:「告訴你們的親友吧,『天安門自焚』是假的,高蓉蓉被電擊毀容是真的。」
她們推著妹妹在醫院的不同部門做檢查時,總是有病人和家屬圍著問:「哎呀,這臉是怎麼弄的?」三姐妹就會訴說被毒打電擊的經過。這時,龍山警察都粗暴地上前阻止,還威脅說要報110來抓人。有一次,管理科的畢印紅竟然揮拳要打高薇薇。還有一天,看到人們圍著高蓉蓉看呀問呀的,二大隊副大隊長梁真急了,說:「電了,就電了!」警察蘇志忠和王春梅也在走廊大叫:「電就電了,電死!」
這幫惡警,把一個好端端的人害成這樣,還敢這麼猖狂!想到那一幕幕醜劇,高莉莉怒火中燒。這年頭,惡人當道,欺壓好人。大姐在深圳的公司幾個月就被國安給搞垮了,就連七十多歲的媽媽也被關押過,還上過背銬!而漂亮的小妹,被毀容折磨。只因為她們修煉法輪功,信仰「真、善、忍」。她在網上看到,在海外,學煉法輪功的人越來越多。自由,擁有修煉的自由!唉!她的胸中,實在積累了太多太多的鬱悶和冤屈。
忽然,一個假設閃過:如果年初時,美術學院的院長能夠把蓉蓉接回單位,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慘劇,蓉蓉就不會受這麼多罪。可是,他為甚麼就不肯出手相助呢?想到這兒,莉莉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妹妹細長瘦削的手指,似乎這輕輕的碰觸可以減輕她的痛苦。高莉莉心如刀絞,淚水撲簌簌地淌下來。
高蓉蓉醒了。在醫大的單人病房,她根本睡不好覺。二十四小時監控的警察們總是大吵大嚷,故意不讓她休息。每班四人看守,輪來轉去,每天還仔細做筆錄,記下發生的一切事情,向上匯報。對付一個不能走路的女子,如臨大敵,真是可笑。這得花費多少錢啊? 媽媽為國家節省的大筆醫藥費,就被用在這塊兒了嗎?
她轉過頭,看見莉莉趴在她身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高蓉蓉心裏一陣發酸。
她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一塊塊硬痂。她知道,大片大片的疤痕會永遠印在臉上,有褐色、黃色和黑色的。毀容了。她並不為此悲傷嘆氣。當她打定主意堅修大法時,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磨難的準備。她還記得,李鳳山說過:「手銬電棍是幹啥的?不信治不了你小小的高蓉蓉。」還有那個唐玉寶,曾經窮凶極惡地說:「給我加大力度,她就是塊鐵也讓她化了。」
真正令她傷感的是甚麼呢?就是眼看著身穿制服的警察舉起電棍,對善良的同胞露出凶光,並且叫喊:「整死你」。上級的一道指示,一條密令,外加獎金和陞遷的動力,就讓那些生命出賣了良知。她為他們感到悲哀。
蓉蓉把手放下,搭在床邊,平靜地想:她臉上的傷痕就是鐵證,是那幫惡徒最害怕的。 一定要把相片傳出去。姐姐們跟她說過,很多同修都不贊成公佈相片,因為他們擔心,中共會惱羞成怒,變本加厲地迫害她。她的照片,是把雙刃劍。可是蓉蓉不怕。為了真理和正義,她死不足惜。
聽說,在美國紐約,同修們正在曼哈頓街頭講真相。還是把照片拿出去吧。她又想,如果能夠通過手機得到海外自由媒體採訪的機會,就更好了,可以讓更多人了解真相,幫助制止這場迫害。有多少同修還在勞教所和洗腦班裏受著虐待啊。她得讓姐姐們趕快行動,不能再拖了。
2004年7月7日,高蓉蓉被電擊毀容的相片通過明慧網傳向世界,引起國際社會的強烈反響和廣泛關注。中共警察和勞教所的殘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海外,多個國家的法輪功學員舉行抗議活動、召開新聞發佈會,譴責中共暴行,聲援高蓉蓉和大陸法輪功學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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