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香港考評局出版2021年文憑試《試題專輯》,羅列考生在中文科寫作卷的問題。據報道,考生問題包括:口語入文情況較去年嚴重,如寫「入面」、「仲有」、「爆哭」、「時不時」等;斷章取義曲解古文,如引原意為包容的「君子坦蕩蕩」,意圖證明孔子「主張不隱藏」;配詞不當亦很常見,例如寫「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流下來」。

我手頭上沒有這本《試題專輯》,未能查證他們的評語用字,但根據媒體報道,恕難認同考評局的標準和意見。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出《論語》,「坦蕩蕩」原指君子心胸平正寬廣,內省不疚,即所謂「行無愧怍心常坦」,與小人的憂懼成對比,的確不能論證「孔子主張不隱藏」。但據媒體報道,若考評局說「坦蕩蕩」原指「包容」,那也顯然是不對的。

至於口語入文是否「有問題」,實難一概而論。詩聖杜甫出名愛用方言里諺入詩,如「樓頭吃酒樓下臥」,「吃酒」正是口語(文言為「飲酒」),考評局係咪要扣佢50分?「爆哭」兩字鮮明生動,是口語又如何?但最令我不解的,是考評局連「時不時」也容不下,未免過份潔癖。其實查《漢語大辭典》亦見「時不時」一條,雖被列為「方言」,但可見這個詞入文已久,絕非香港「口語」。

「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流下來」,我一見就覺得別出心裁,頗有巧思,何來「配詞不當」?「馬不停蹄」,我當然知道字面義是不停趕路,常形容由一地趕赴另一地之急態,或借喻一個人忙到停不下來,甚少用於哭泣。但優秀的文學創作,正是力求匠心獨運,擺脫陳腔濫調。

你甚麼時候見過有人把女人比喻為蚊子血和一粒飯?但張愛玲偏偏寫道:「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考評局一看見這種句子,相信至少要打兩大板,一板因為「曲解古詩」,另一板因為「比喻不當」。

如果連「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流下來」也覺得不對,考評局又如何看以下一段歌詞呢?

呼吸是你的臉 你曲線在蔓延

不斷演變那海岸線 長出了最哀豔的水仙

攀過你的臉

想不到那麼蜿蜒 在你左邊的容顏

我擱淺 我卻要 繼續冒險

考評局大概會分析:用「擱淺」配「在你左邊的容顏」,犯了「配詞不當」的毛病。

寫以上歌詞的人,又寫過「伊甸園長出第一顆菩提」,考評局大概也會根據聖經質疑,伊甸園何來有菩提樹?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打給這位今天考DSE中文科很可能肥佬的詞人。

林夕也看到新聞,一聽我提起這件事,就馬不停蹄數考評局的不是:「『時不時』也算口語?我記得當初用國語填詞,寫過『久不久』,馬上被台灣人指正,說書面語應該寫『時不時』,印象深刻。」

問他怎樣看「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流下來」一句,他立即以專家口吻答:「我作為『流淚達人』,應該很有資格講這問題。哭泣嚟講呢,係有好多種表現方式嘅。若要形容眼淚澎湃洶湧,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可以說『我的眼淚萬馬奔騰地湧出來』;若要形容一種急迫的哭,就可說『我的眼淚馬不停蹄地流下來』。

「我認為用『馬不停蹄』寫哭,不旨在表達淚水的多,而是形容精神上有一種壓抑、不忿和鬱結,所以有種迫切需要去哭,這時候淚水奪眶而出,就像古代打仗時,有急件需要傳遞一樣。這個寫法很有意思,怎算是配詞不當呢?」

我表示同意,並補充說:「查過詞典,『馬不停蹄』是比喻『片刻也不間斷』的意思,例句有老舍的《二馬》:『亞歷山大把果碟子遞給他,馬不停蹄地往下說。』既然說話也可以馬不停蹄,哭泣又有何不可?」

末了我問林夕,是否試過馬不停蹄地哭?他說:「試過。周梓樂同學的死,《蘋果》的結局……」

林夕提起他填過一首〈眼淚的死亡〉,我想用其中幾句歌詞作結:

最悲傷的是我開始不懂悲傷

把世情看得通透 沒能力多愁善感

是無情 還是無膽 是逃避 還是堅強

我何嘗不想 蕩氣迴腸

我不甘心太快讓自己變這樣

流浪在世間一場 並不是為了遺忘◇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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