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最後一夜，有人湊熱鬧觀賞煙花，有人跟三五親友在餐桌歡聚，但此刻，我想給大家看一個這麼近、那麼遠的地方——從60億公里外宇宙深處回眸瞥見的地球。
1990年2月14日，NASA的太空探測器「航行者1號」在完成首要任務、飛離八大行星之際，轉身拍了一張地球的照片。照片裏，茫茫宇宙中的地球小到只有0.12個像素，被陽光折射出的光斑裹着，彷彿一粒懸浮在無盡虛空的塵埃。這就是我今早偶然在社交網站滑到的經典地球照片《淡藍小點（Pale Blue Dot）》（見附圖）。
天文學家Carl Sagan看到這張照片，深受打動，認為這一點「塵」，裝下了我們所有的愛與痛、成就與毀滅、戰爭與和平。Sagan因此寫下一段廣為流傳的話：
「從這遙遠的視角看，地球似乎並無特別之處。但對我們來說，它卻與眾不同。再看看那顆小點。那就是這裏，那就是家，那就是我們。所有你愛的人、你認識的人、你聽說過的人、每一個曾經存在的人，都在那裏度過了一生。（⋯⋯）
「想想那些將軍與帝王不惜血流成河，只為了戰勝敵人、凱旋而歸，短暫主宰這小點上的一部分。想想這顆像素某一角的居民，是如何無止境地殘酷對待另一角上幾乎無法辨識的居民，彼此誤解是何其頻密，殺戮是何其急切，仇恨是何其熾烈。
「我們的裝腔作勢，我們幻想中的自命不凡，我們妄想自己在宇宙中有特殊的位置，都受到這點微弱的光芒質疑。」（原文見Carl Sagan著《Pale Blue Dot: A Vision of the Human Future in Space》）
Sagan的這番話，跟二千多年前莊子的「蠻觸交戰」寓言簡直如出一轍。據《莊子・則陽》，齊威王得罪了魏惠王，魏王正猶豫要不要攻打齊國，賢者戴晉人就對魏王說：「有一個國家位於蝸牛的左角，名叫觸氏，另一個國家位於右角，名叫蠻氏，他們為了一點土地爭奪不休，屍橫遍野，追逐敗兵足足十五天才撤軍。」
魏王覺得這是胡扯，戴晉人就叫他想像一下：「大王，你認為四方上下有盡頭嗎？」（「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魏王答：「沒有盡頭。」戴晉人進一步說：「大王，你想像過無窮的空間後，再回心想想這個舟車所通、人跡可至的地方，是否覺得它似有還無呢？」（「知游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魏王說：「是的。」
戴晉人再說下去，魏王悵然若失，漸覺自己與那蝸角上的觸氏蠻氏，根本沒什麼不同。莊子的時代，沒有太空船給地球拍下「淡藍小點」，但人類有更厲害的「太空照相機」——想像力。有想像力，你就能夠「以意在四方上下」（「在」即察看，全句即「想像宇宙上下四方」）、「游心於無窮」，就算沒有NASA的照片，一樣明白自己腳下的土地不過是宇宙一塵、蝸牛一角而已。
今晚很多地方，也許都有煙花在我們頭頂的夜空中綻放，但我還是較喜歡默想從60億公里外回望的這顆「淡藍小點」。即使它只是若存若亡地冷冷閃爍着，可這一點微光就是智慧，足夠讓我們明白微塵上的得失、蝸角中的成敗，原來何其渺小。
祝大家2025年平安喜樂。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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