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險

那天早上她的心忐忑著,不知道家裏是否得到了消息,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甚麼,眼看今天出去的人,一個個的都被人接走了,她盯著牆上的鐘,心一點一點地下沉。

接近中午了,蘇式微終於聽到了她的名字。

穿過三層鐵門,她跟在兩名女警察身後,走下樓梯到了一樓的大廳,負責辦手續的女警察很不耐煩地說,就剩下蘇式微一個了,讓她快點換衣服。然後和旁邊的人閒聊,說這是她辦的最後一起案子,明天她就退休了……

等待的過程中,她看到了裏面房間裏監視器畫面,她之前所待的監室裏,那個和她要好的女孩子趴在窗戶上看向拘留所的大門方向,然後遭工作人員訓斥,她也一樣,想知道來接蘇式微的是誰。

當蘇式微看到家人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只是,當她準備跨出拘留所的大門,一群警察上前,告訴她,已經轉為刑事案件,她得跟他們回派出所。

原來她的家人早早的就到了拘留所門前,於寒風中等了四五個小時,被拘留所告知得等到辦案警察才能接人。等辦案警察過來時,對著他們就是一頓恐嚇,揚言不走就要抓人。她的家人以死也不走的架勢震懾住了警察,才轉而軟了口氣,對他們說自己也是沒辦法,只是執行上級命令。

他們把她從拘留所帶到了派出所,她的家人跟在了後面。

派出所門口,執手相看淚眼的場景,亦是熟識的。

二十多年前,鋪天蓋地的造謠抹黑下,她的父母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北京,沒能如預期那樣說句真話,甚至連信訪辦的門都沒有見到,就被連拖帶打地送回了當地。隨後,他們有的被勞教,有的被拘留,有的被送進洗腦班,有的進了看守所。

大概十歲左右,她被外婆帶著去洗腦班看媽媽,走過小路,來到馬路旁等長途客車。客車往返於市區與郊區之間,沒有站牌,招手就會停,一路顛簸到了目的地,洗腦班正在鎮中心的公路旁。

似乎是相同的場景,她在洗腦班門口,拉著媽媽的手,腦子中滿是疑惑,媽媽為甚麼要關在這?

而此時,她的媽媽,在派出所門口拉著她的手,質問警察:「我的女兒沒做任何壞事,為何還要抓她?」

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後,時空彷彿在腦中錯亂,誰都沒想到,迫害已經延續了又一代人。

她被送往看守所,從前她不知看守所與拘留所的區別,如今倒知道了。派出所的那些人,在偵查階段,已經言明,三年的刑期已經等著她了。車行駛在公路上,商業街已經霓虹閃爍人頭攢動,腦中翻江倒海,無法平靜下來。這幾日的疲憊與壓力使得人昏昏欲睡,腦子閃過一絲念頭,快點到看守所,好睡一覺吧。接著,腦海中出現了種種畫面,進了看守所,沒法活著出來了。

她被這畫面驚醒了,這念頭這畫面都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為了讓自己不再陷入這可怕的假象中,她問自己,是否怕死;她不怕死,但是她不能死,也不能進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後,看守所以一個誰都意想不到的理由拒收她了。

那些警察,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但儘管想了各種辦法,也沒能把她送進看守所。

而她,在他們繼續構陷之時逃走了。

人情似紙

在倉促逃離幾經輾轉後無頭無緒之時,她也曾找過他求助。

憑著記憶,她找到了曾經來過多次的小區去過多次的樓層,只是任憑她如何敲門、呼喚,門始終不開。

費盡心力才到了這裏,不甘心就此白跑一趟,卻又見不到人,不知如何是好,她坐在樓梯的階梯上。最終等到了外出買菜歸來的老人。

門開了,裏面並不是沒人的,那人或許在睡覺,或許沒有。

進門後她被叫入房間,關上門,剛開口就被三兩句的責備打斷。她陡然明白了,那麼久沒回應,他並不是不知道眼前貿然登門求助的人遭遇了甚麼,是誰造成的,只是他自欺欺人地顛倒黑白,他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偏要雞蛋碰石頭,不聽話,不聽黨的話,不好好待在家裏偏偏要出去說些無謂的話做些無用的事。

這始料未及的態度與責備猶如當頭一棒,眼淚在眶中打轉,她強忍著陪著笑臉,或許看著多年的情分上,或許……然而對方只是不願多談地走出房間來,客廳裏有老人有小孩,她不好多說甚麼了,站在那不知所措,猶豫著是否就此離開。

「改天再來吧,等我問問看有沒有地方可以讓你住。」他一開口,式微就懂了,這是下了逐客令了。她告辭離開,客廳裏的老人客氣地說吃了飯再走吧,她只是含糊地說車子還等在下面。他們以為她是開車來的。

如今她被通緝,她的車子,她居住的房子,她的工作,她的手機,她的存款,她的親人,凡是和她名字相關聯的,她都不能碰了,沒有了這些,她連出行都困難。是的,沒有手機沒有健康碼,她坐不了公交,進不了超市,打不了車,踟躕再三她才找了一輛電動三輪車,說好一去一回能便宜十塊錢,才走了這一趟。

關於這些她甚麼都沒說,其實說了又能怎樣,或許只不過再換來一句自作自受罷了。

十來歲的時候,村裏喜歡搭台唱戲,小孩子都是成群結伴地流連於周邊彩色的氣球,攪動就變色的麥芽糖,糖塑的孫悟空,滿牆的風箏……只有她不符合年齡地站在老叟的後面,看那生旦咿咿呀呀的唱著,唱的甚麼當然是聽不懂的,然而台上那生來就熟諳的動作,加上老人們左一句右一句的加註,倒是看出來故事的輪廓。那窮秀才攜妻給老丈人祝壽,被嫌貧愛富的丈人的家丁給攆得遠遠的。一朝高中,衣錦還鄉,卻故意作出落魄模樣,待冷言白眼過後道出高中的喜訊,卻似眾星捧月被請到上座。人還是那個人,衣服還是那件衣服,只不過,境遇不一樣罷了。

「吾昔寓居洛陽,朝求僧餐,暮宿破窯,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飢,上人憎,下人厭,人道我賤,非我不棄也。今居朝堂,官至極品,位置三公,身雖鞠躬於一人之下,而列職於千萬人之上,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思衣而有羅錦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觴,上人寵,下人擁。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曾經讀呂蒙正的《寒窯賦》,字字珠璣,也曾假裝感同身受地嘆道:時也,運也,命也。彷彿自己也能諸事皆為浮雲。

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時候,是故事,真正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那就是事故了。

不記得她是如何走下電梯走出小區坐上電動三輪車的,眼前是朦朦朧朧的一片,眼淚大顆大顆地流到了口罩中,臉上嘴上是濕汪汪的一片。之前被抄家的時候,被綁架到派出所的時候,在拘留所裏的時候她沒有哭,而此刻,眼淚的閥門,關不住了。

她並不是沒有站在他的角度想過,或許他有他的難處,她也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責罵,只是那些於她來說,是不明真相不做指望的陌路人,而他待她,卻還不如那拘留所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不得不寒心的。

小時候,故事中的公主,其實並不需要人告訴她不用再等,時間長了,遇到變故了,緣份盡了,自然會從屋頂上下來的。

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她的箱子,消失了。

(未完待續)

點閱《小說:牆推倒了就是橋(上)》

——轉載自【正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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