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網上瘋傳「微笑劍后」江旻憓向中国人民大學遞交的碩士論文《透過 「佔中事件」反思香港特區選舉制度完善路徑》，有《香港01》報道作證，相信是真的。
坦白說，論文我沒甚麼興趣看，因為不看也知道是悶死人無命賠的黨八股，但考慮到它可能是瀏覽量「世一」的碩士論文，這方面頗具歷史意義，所以也硬頭皮看了幾頁中英文摘要。
唸中国人民大學，本身是沒問題的。人民大學是少數開設拉丁語、古希臘語課程的中国大學，培訓出不少研究西洋古典的大陸學者，這方面我很欣賞。但在人民大學唸法律，論文還煞有介事講「佔中」和「一国兩制」這種明顯有指定答案的題目，那就很難不翻白眼了。
點開論文目錄，許多標題都彷彿從大公文匯社論直接搬運過來，例如：
「真假普选」是伪命题
「公民抗命」不能成为免责抗辩理由
《基本法》不是香港的「小宪法」
「爱国者治港」可防止反对派假借「民主」之名行反中乱港之实
单靠《国安法》还不能够完全解决有关选举制度的政治问题
完善选举制度和《国安法》共同保证特区最基本的政治忠诚
諸如此類的黨八股，不管作者是否江旻憓，都完全是意料中事——你向人民大學呈交這題材的論文，難道還可以扭出新花款？比較意想不到的「亮點」，則隱藏在英文摘要裏。
我看了四頁中英文摘要，發現中英文予人的感覺大不相同。比方說，中文版多處提及法治，都不加引號，偏偏有一處例外：
「回归后,『一国两制』的实践迁就港英时代的『法治』以及法系的不同,日益造成『一国』之认同不足,两地矛盾也不断积累。」
港英時代的「法治」刻意加上引號，表示江旻憓原來不認為那時代的香港有法治，就算有，也只是所謂「法治」。如此有創意的新觀點，江旻憓應該詳加探討，寫成論文才對，怎能只用一個帶春秋筆法的引號輕輕帶過就敷衍了事呢？
但看英文版摘要，她非但沒暗諷港英的「法治」，反而對中国表現得很有「大膽批判精神」，不止一次強調「一国兩制」有內在矛盾和衝突，提到「The inherent conflict and contradictions in the "One Country Two Systems" framework」、「the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legal systems are inherently contradictory」等，甚至指基本法有些條文「不清晰（unclear）」及「欠缺具體定義（lack concrete definitions）」，原文如下：
For example, Article 158 of the Basic Law states that the NPCSC authorises Hong Kong courts to "interpret on their own" the provisions of the Basic Law which are "within the limits of the autonomy of the Region" is unclear. Furthermore, Article 45 promises universal suffrag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inciple of gradual and orderly progress", also contain key phrases that lack concrete definitions.
不諳中文的人看了這段英文摘要——順帶一提，上文有不止一處的文法錯誤，以一位「史丹福學霸」來說，這種錯誤實在令人意外——可能以為江旻憓會在文中批評基本法含糊其辭，怎想到相應的中文版原來是寫：
「多次社会事件显示,全国人大常委会释法不全,法律条文的关键词如第158条 的『自治范围』、『自行解释』,以及第45条关于『普选』的规定和判断标准,或令香港社会始终未能认清『一国两制』中的特区自治地位和权力限制。」
看中文版，問題原來不在條文不清，而是「全国人大常委会释法不全」，即是說，江旻憓似乎認為人大釋法應該更多更密更完備，那麼香港人才沒有「誤解」的空間。
若想了解中英文差異，不妨多比較一段：
In 2019, mass protests and violent conflict triggered by an extradition bill that would have allowed for certain criminal suspects to be extradited to mainland China. The unprecedented social unrest le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to introduce the National Security Law in 2020.
以上英文依然有文法錯誤，但描述2019社會運動的用字尚算中立客觀，但中文版就不同了，請看：
「近年,香港社会乱象频生。反中乱港分子对『一国』带有偏见,他们通过各类选举进入特别行政区治理架构,令『一国两制』陷入危机。因此,中央和特区必须让香港社会深入理解和接受『爱国者治港』的前提,才能稳健地推进民主进程。」
近百年最猛的碩士論文，大概是資訊理論之父Claude Shannon在MIT寫的A Symbolic Analysis of Relay and Switching Circuits，江旻憓這一篇雖不能同日而語，但也不是全無啟發。這篇論文至少證明一件事：就算你從小唸國際學校，史丹福畢業，周遊列國，活到「救命呀」的30歲，偉大的中国教育還是可以把你訓練成學舌的鸚鵡。◇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馮睎乾，作家，在多家媒體任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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