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中國地下錢莊讓墨西哥毒販洗錢更便利

「中國洗錢者已經接管了墨西哥販毒集團的洗錢活動。」在美國緝毒署負責調查世界各地販毒者的一名官員說。

美國加州法院上周公布的一份起訴書對涉嫌參與全球洗錢活動的一個12人團體提出指控，其中包括9名中國公民。

這個洗錢團夥由居住在美國和墨西哥的中國公民以及中國境內的中國個人組成。美國官員表示，隨著過去幾年在芬太尼販售上毒資的激增，中國人洗錢團夥與墨西哥販毒集團的關係也急劇擴張，尤其是中國的地下錢莊，更是在幫助很多中國富人和私營企業主為規避中共的政治鉗制和經濟打壓政策而尋求將資本大量轉移出中國的過程中達到快速洗錢的目的。

這宗案件對中國人洗錢團夥的崛起及其對加劇歐美毒品犯罪，包括美國芬太尼危機的加劇，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觀察角度。

奇怪的「扔錢」行為

2021年1月，美國緝毒署（DEA）特工在加州唐尼市（Downey）的一棟辦公大樓內看到一名男子扔下一個側面寫著「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的大白口袋，裏面裝有22.6萬美元的現金。

三個月後，這些DEA特工看到同一名男子在加州坦普爾市（Temple City）的一所房子裏留下一個「果味鵝卵石」（Fruity Pebbles）牌的麥片盒，盒子裏裝滿近6萬美元的現金。

DEA最初認為，這種現金交付方式是美國芬太尼銷售飆升的慣常結果。但在調查過程中，他們開始懷疑這些奇怪的「扔錢」行為可能是一種複雜且在不斷增長的非法洗錢形式的一部份，其中涉及中國的地下錢莊和墨西哥販毒集團。

上周公布的加州法院一份起訴書揭示，參與上述兩次「扔錢」活動的那名男子是居住在洛杉磯的墨西哥公民埃德加‧馬丁內斯-雷耶斯（Edgar Martinez-Reyes），他與一個包括9名中國公民在內的團夥被檢察官指控，參與為墨西哥錫那羅亞卡特爾（Sinaloa cartel）販毒集團洗錢五千萬美元的非法活動。

馬丁內斯-雷耶斯和其他11名迄今已被傳訊的被告都表示不認罪。該案件很可能會進入審判階段。

對於正在努力應對芬太尼危機的美國執法機構來說，這份起訴絕非個案，他們認為，在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有組織犯罪團夥已經開始為墨西哥販毒集團洗錢。這個團體涉嫌犯罪的行為是其中一部份。

這些洗錢團夥由居住在美國和墨西哥的中國公民以及在中國的個人組成。官員們說，隨著芬太尼收入在過去幾年激增，他們與墨西哥販毒集團的關係也急劇擴張。

中國地下錢莊加入墨西哥販毒集團的洗錢網絡

近年來，一些中國富人和私營企業主對中共的政治鉗制和經濟打壓感到震驚，他們在尋求規避資本管制以把大量資金轉移出中國的渠道。中國的地下錢莊正在通過把墨西哥販毒集團收入的美元賣給那些中國富人的操作而達到「雙贏」的結果。

美國官員們表示，從本質上講，一個新的全球洗錢網絡已經形成，這個新洗錢網絡結合了兩股強大的金融力量——墨西哥販毒集團在美國銷售毒品而積累起的巨額現金儲備，和中國快速增長的、尋求外逃出路的巨大資本量。

曾在DEA工作了24年、負責調查世界各地毒販的克里斯‧厄本（Chris Urben）對《金融時報》說：「中國洗錢者已經接管了墨西哥販毒集團的洗錢活動。」

在過去幾個月，《金融時報》採訪了十多名現任和前任緝毒署特工以及美國、英國和意大利的高級執法官員，他們已經對這種新的洗錢網絡拉響警把，他們說這種方法躲過了執法機構標準形式的監控，阻礙了他們追捕毒販的努力。他們認為，這加劇了美國的芬太尼危機，同時也助長了整個歐洲的有組織犯罪。

因吸食芬太尼過量，美國每年有超過7萬人死亡。

美國緝毒署署長安妮‧米爾格拉姆（Anne Milgram）在宣布起訴書後警告說，新的洗錢網絡能夠「更快、更便宜地轉移資金，成本僅為洗錢組織以前通常收取的費用的一小部份」。

她還補充說，墨西哥販毒集團現在「依靠中國的洗錢網絡，在美國各地銷售毒品獲利」。

中國地下錢莊佔領洗錢市場

從2018年起，厄本被DEA指派應對這一新興威脅，他認為中國地下錢莊和墨西哥販毒集團的結盟「令人驚詫」，並且成了「遊戲規則改變者」。

他表示，紐約、芝加哥和洛杉磯的中國有組織犯罪團夥通過微信等加密的中國應用程式進行通訊，他們創建了一個地下錢莊系統，以最大限度地減少了資金跨境流動。

厄本解釋說，在這個地下錢莊系統中，「美元不會離開美國，比索不會離開墨西哥，人民幣也不會離開中國。加密通訊允許所有這一切即時發生。」

美國官員表示，在中國洗錢組織介入之前，墨西哥和哥倫比亞黑幫可能會在洗錢過程中損失約10%的收入。這些損失是由於盜竊、賄賂邊境警衛人員，以及美國執法部門所繳獲的定期運輸中的現金造成的。

即使是近年來墨西哥販毒集團使用的最常見的洗錢形式——有時被稱為「黑市比索交易所」的系統——效率也很低。它需要在美國購買服裝或電腦等商品，將其運送到拉丁美洲的第三方，然後以當地貨幣將這些商品出售給消費者，之後可能需要數周時間才能將洗淨的現金交還給販毒集團的頭目。

美國緝毒局局長安妮·米爾格拉姆（Anne Milgram）資料圖片。（Chip Somodevilla/Getty Images）

現在的洗錢過程已經完全不同。米爾格拉姆署長說，「多年來，錫那羅亞卡特爾集團一直依靠用貨車運現金走私到墨西哥，或利用中間商通過銀行和做生意來洗錢」，但是現在，這已經發展成「與居住在美國的中國公民建立起的一種新的犯罪夥伴關係」。

中國犯罪組織收取的佣金大大低於其競爭對手以往的要求——美國官員表示，在某些情況下，中國洗錢組織的佣金對一美元只收取一到兩美分。正如厄本所說，中國洗錢組織的低價也「把所有其他人都趕出了（洗錢）市場」。

儘管暴力在毒品交易的各個階段都是家常便飯，但厄本說：「我從未見過中國洗錢者遭遇這種（暴力的）情況」。他懷疑，這是因為中國洗錢者「為芬太尼販毒者提供了如此有價值的服務」。

參與最近起訴的加州檢察官表示，中國洗錢組織能夠處理「巨額美元」，並通過購買昂貴的房產、汽車和奢侈品來處置毒品收益。

DEA的一位高級官員說：「我們現在進行的每項洗錢調查都涉及大量中國洗錢者。」

重新解釋「扔錢」行為

DEA特工在追蹤犯罪活動時發現，有中國地下錢莊參與的洗錢網絡中最複雜的環節是，使用中國銀行帳戶進行「鏡像轉帳」，而美國當局根本看不到這些帳戶及其轉帳記錄。

圖為2021年4月24日緝毒署（DEA）在紐約王后區的一個執法活動中。（Kena Betancur/AFP via Getty Images）

這種洗錢過程通常始於墨西哥販毒集團向在美國的中國洗錢組織大量運送美元現金。

在全美各地的汽車旅館和停車場，DEA特工親眼目睹了卡特爾成員將一袋袋現金交給中國公民。這些中國公民通常不是罪犯，而是為了賺取報酬而被招募來的學生、零售業工人或的士司機，在某些情況下，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做的事與販毒和洗錢有聯繫。

一旦中國洗錢者收到現金，他們就會通過加密的應用程式發送驗證碼。確認收到錢後，中國洗錢集團會利用其在墨西哥的同夥向卡特爾集團付款，通常是用比索。

另一方面，中國洗錢集團經常將美元賣給在美國的中國富人。作為交易，這些中國人會授權他們在中國的銀行將等值的人民幣轉入洗錢組織控制的帳戶。這樣，從販毒積累下的大量罪惡現金就被「洗淨」了。

被「洗」過的錢又回到合法經濟領域

洗過的錢很快又回到合法經濟領域。美國執法當局表示，這些現金有時被用來在美國各地購買昂貴的汽車和豪華房產，但沒有引起任何警報。

美國聯邦調查局（FBI）警告稱，在某些情況下，中國學生使用「被洗過」的現金支付他們在美國大學的學費。DEA官員表示，如果這些交易涉及金額超過1萬美元，則必須向美國財政部報告，但不一定會被財政部標記為「可疑」。

美國財政部表示，它支持執法機構「能夠提供重要的洞察力，並在保護的情況下，查閱金融機構根據《銀行保密法》提交的數百萬份報告」。

中國洗錢組織早就存在

儘管新的洗錢系統的規模令美國執法部門的感到震驚，但涉及中國人組織的洗錢網絡早在幾年前就已受到他們的關注。

雷‧多諾萬（Ray Donovan）是最早發現中國有組織犯罪集團參與毒品交易的人之一，當時他是紐約緝毒局的高級探員。

2007年，他的團隊——經常逮捕向紐約大量運送可卡因的墨西哥和哥倫比亞幫派成員——在監視布魯克林的一座破舊倉庫時看到了十幾名「中國人面孔」的男子。

多諾萬後來領導了對墨西哥販毒集團前老闆華金‧「矮子」‧古茲曼（Joaquín 「El Chapo」 Guzmán）的拘捕及再次拘捕。他表示，那是「我們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中國犯罪組織參與毒品交易，「我們以前不知道這個。那次是一個『啊哈！』（突然間明白）的時刻」。

從紐約緝毒局退休的多諾萬表示，沒想到幾年之內，中國人團夥就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洗錢者」。

三大因素推動了中國洗錢集團的崛起

《金融時報》報道說，2010年代出現的三大因素推動了中國洗錢組織的發展，增強了它們在洗錢網絡中的作用。

首先是加密訊息平台的興起，特別是2011年中國推出的微信。

美國財政部官員在2022年寫道，在美國的中國洗錢經理人「通過在互聯網公告牌或私人微信論壇上發布線上廣告」來識別客戶。

另一個因素是無法追蹤的加密貨幣的出現。去年，曼哈頓地區檢察官打掉了一個使用比特幣洗錢超過700萬美元的中國團夥。

但迄今為止影響最大的還是毒品芬太尼的氾濫。芬太尼的毒力比海洛英或嗎啡強50到100倍，每公斤芬太尼的利潤至少比可卡因高20倍，這給販毒者帶來更多現金收入，也因此需要「清洗」更多現金。

多諾萬說，「芬太尼才是真正讓他們（中國洗錢網絡）的生意突飛猛進的原因」，到新冠病毒大流行爆發前夕，「中國（洗錢）組織的勢力和聲望都在不斷增強」。

中國資本外逃激增進一步強化了中國洗錢集團的擴張

儘管芬太尼帶來的巨額利潤已廣為人知，但洗錢活動的另一面——中國個人對美元需求的激增——現在還是鮮為人知。

中共官員和追蹤中國國際匯款的分析師都表示，資本逃離中國絕不是新現象，但是近年來此類逃離的規模呈激增模式。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中共高級官員對《金融時報》表示，許多億萬富翁和千萬富翁正試圖離開中國並帶走他們的錢。他說：「過去三年的資本外逃程度相當驚人。」

「一些富有的民營企業家正在對中國的未來失去信心。他們感到不安全，所以想方設法把錢帶出去。」

自2020年起，中共當局持續約兩年的對中國私營企業的監管打壓和對個人腐敗的不斷調查，以及近年來中共宣揚的可能有一天會武攻台灣甚至與美國爆發衝突的戰爭氣氛，都在促使中國富人尋找資本外逃的途徑。

此外，一些中國富人表示，現黨魁似乎在意識形態上反對個人財富。他於2021年啟動的「共同富裕」政策，在許多人看來那很可能是中共又一次「打土豪、分田地」的計劃。

直布羅陀的稅務和移民顧問大衛‧萊斯佩蘭斯（David Lesperance）對《金融時報》表示，中國富人近年的資本外流情況讓他三十多年來所見過的類似情況都黯然失色。

萊斯佩蘭斯說：「在過去的兩年裏，我的超高淨值中國客戶出現了三十多年來最大規模的外流。」

計算中國資本外逃的規模並不簡單。這需要對中國的國際收支數據進行取證分析，以計算出有多少資金是通過非正式或非法渠道流出中國的。

美國前財政部官員、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全球資本流動專家布拉德‧塞瑟（Brad Setser）估計，截至今年第一季度，中國私人資本外逃的年化平均值是5,160億美元。2022年第三季的這一數字甚至更高，達到近7,380億美元的年化平均值。

這些數字遠遠高於2019年最後一個季度（即2020年初大流行病爆發之前）的外逃940億美元的年化平均值。

如此大規模的資本外流，意味著2024年也將有大筆資金流出中國。

塞瑟說：「許多中國居民不再相信中國的經濟發展軌跡是明確向好的，因此不再願意將大部份財富留在中國。因此，許多人都在想方設法將資金轉移到國外，儘管這對許多普通中國居民來說在技術上是很難做到的。」

為了將資金轉移出中國，中國人採取了多種不同的策略。雖然美國執法官員和專家認為地下錢莊是最常見的途徑，但也有其它方法，如對進口商品開立高額發票，使用加密貨幣，或為海外不存在的服務支付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