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日詰問石亨與曹吉祥、張等:「向日于謙迎立外藩,汝等是誰知見?」眾人齊對曰:「臣等皆不知,是有貞對臣等說的。」上深知有貞誣害謙。每至宮中朝太皇太后時,又見太后嗟嘆于謙之冤。明日旨下,發有貞謫戍雲南金齒衛。雲南有萬里之遙,有貞聞命不敢怠緩,即出獄中,便要起程。深念馬士權為有貞之事而被拷掠,身無完膚,決不招認,乃至獄中看望,以其女許婚其子。遂別士權,往金齒而去。後朝廷知士權無辜,特宥放歸。

當時宗藩襄王瞻墡來朝。襄王因先年已巳之變,兩次上疏慰安太皇太后,乞命太子居攝天位,急發府庫帑藏,召募勇敢忠義之士,務圖迎復。仍乞訓諭郕王盡心輔政。疏上時,景泰已立八日矣。至是上得疏於宮中,覽之感嘆。即親敕王入朝,待禮渥厚,閒敘數日。上因問王曰:「當時正月間,王文、于謙等曾使人到王處,有劄子知會王否?」襄王答曰:「實無。」上因此益知王、于死為冤矣。天順帝留襄王在朝盤玩月餘,辭回。

是時,也先聞知中朝殺了于謙,心中大喜;對眾道:「南朝頭目于尚書被哈刺了,俺們無慮也。」即日傳箭,大舉入寇,由大同等關,直犯京城。

大同關前者是定襄伯郭登把守。因已巳守城,二次不肯開關,又答言吾國自有新君之語,上復位,即革郭登之職回家,命李文、石彪把守。石彪倚石亨之勢,反欺李文,又克剝軍餉。自此兵心不服,不肯向前廝殺。以致也先兵馬直抵京師。京城人民,向賴于公平息九年,今復見此猖獗,人皆驚慌,一齊大叫沸嚷:「安得再生于少保,為國救蒼生!」京城大震,喊哭聲直達內廷。上正與恭順侯吳瑾、太平侯張軏等在內蹴毬,遙聞喧哭之聲,少刻,內臣飛報進宮。上聞報,大驚,棄毬於地,嘆曰:「于謙若在,安得至此!」吳瑾亦曰:「真可惜于謙!」上顧謂吳瑾曰:「朕今復位未久,豈可令吾民遭此鋒鏑。朕昔在邊外,也先等不過欲求緞帛而已,朕豈惜此,勞傷軍民!」乃即發旨,下令齎緞帛萬餘,御敕一封,責其背盟入寇之罪。外綵緞多端,答其往年恭敬之心。御敕發到,也先亦自知無禮,叩謝賞物,即掣兵回去。

當日張軏在側,聞得上嘆息于謙者再三,心中驚懼,面皆失色。辭朝出,忽見范廣於路。張口中連叫范兄、范兄者數聲,與之拱揖。左右人役,不知何故。曰:「都督范爺,與吾相見。汝等何不傳報?」左右見說,盡皆驚訝,知其見鬼。歸家無病而卒。

上一日與閣下李賢言及迎駕奪門之事。李賢對曰:「迎駕則可,『奪門』二字,豈可示於日後。況景泰病危,陛下理宜光復寶位。天命人心,無有不順,群臣誰敢不從,何必奪門為哉?且朝廷禁門,豈可言奪。『奪』之一字,尤非美名。幸而陛下洪福齊天,得成其事。假使景泰左右先知此事,石亨、有貞輩不足惜,未矧置陛下於何地?當時亦有邀臣者,臣知此事甚險,實不肯從。」上聞李賢之言,聖心頓悟。猛省前科道劾石亨疏,有「以奪門之功,濫冒官爵。且朝廷禁門,何名為奪?『奪』之一字尤非順理,傳之後世,豈不被譏」等語,此語與李賢所言相同,乃深知亨輩之故,即欲復于謙官爵。曹吉祥知之,又以巧言阻止。吉祥即私對石亨言及:「上欲復于謙官爵,被我用巧言諫阻。」

石亨聞言,心中不安,急忙回家,召心腹將官,欲起歹心,石亨常往來紫荊、大同等關,謂左右曰:「若塞守斯關,京城當不戰而自潰矣。」時天順三年二月,石亨召心腹人盧旺、彥敬、杜清、童先等二十餘人商議。眾人齊到,亨即曰:「吾今所坐之位,皆汝等所欲坐者。」眾人驟聞此言,不知亨意。皆答曰:「某等蒙主公抬舉,做到都指揮之職,心足矣,又豈望公侯之位乎!」亨笑而言曰:「汝等獨不聞宋太祖之事乎?宋太祖因陳橋兵變,史書上不稱其謀叛。今汝等助吾行事,到得宋太祖地位,我今之職,非汝等為之而何?」眾人聞言,俱皆默然股慄。時童先在旁,乃首出妖言,曰:「兄等曾聞得近日小兒謠言否?」眾曰:「不知。」童先曰:「近日謠言云:「四方叛亂俱可搖,唯有石人搖不動。』此謠言正應在我石公也。」眾人曰:「如何應在主公?」先曰:「四方叛亂俱可搖,按前者景泰時兩廠並浙東西諸賊,皆被朝廷剿除。搖者,剿也,謂四方叛亂,俱可剿除。唯有石人不能動,此不是應在主公姓石,可成大事而不能搖也?此天意在主公,諸公可勉力圖之。」眾皆領諾。石亨大喜,對眾人曰:「大同軍馬,最為勇猛,我撫之亦厚。若使石彪代李文掛鎮朔將軍印,北塞紫荊關,東出山東據臨清州,決高郵之堤,以絕餉道,則京城可不戰向自潰矣。」遂議心腹分頭把守。

且說一日上臨御祥鳳樓,召恭順侯吳瑾、撫寧伯朱永等入侍。時石亨新造府第,上在祥鳳樓觀看久之,問左右曰:「此何人住居,極其高大?」朱永謝不知。吳瑾答曰:「此必是王府也。」上笑而言曰:「非也。」瑾曰:「不是王府,誰敢如此造作。」上顧太監裴富曰:「汝聞吳卿之言乎?」裴富知是石亨之府,但唯唯不敢答應。上知是石亨之屋,惡其僭妄,故問左右,上蓋深知之者。遂差石亨往延綏出征。將行之際,只見童先策杖忙進,力勸乘其前謀,曰:「乘此軍威,何事不可為。」亨曰:「吾為事有何難哉?今天下都司,待吾一一代之,可一舉而成。」童先又曰:「時者,難得而易失。恐時一失,不可復得。」石亨曰:「吾今出征,所向必克。既克有名,人無不畏。」遂不聽童先之言。童先見亨不聽,私自罵曰:「這廝不足與謀大事!不去,禍將及矣。」遂先逃出。

門客謝昭聞童先之謀,忙進諫亨曰:「公當盡忠報國,不可妄意作為,自取禍害。」亨陽諾而陰實不聽。謝昭對人曰:「吾賓主之道盡矣。石公禍將近也。」遂留一帖於書房,不辭而去。

亨乃令兵逕到延綏征剿。亨自恃驍勇兵強,不令人會同李文等兵,先自往戰。此時敵兵養精蓄銳,且亨富貴已極,久弛征戰,全不為意,一戰而敗,折軍數千,無功而回。又倚著曹吉祥在內,自入內廷面奏,反奏:「李文畏怯,不肯同時發兵對敵。臣獨奮力進剿,方才退去。乞陛下究李文坐視之罪。若以石彪代李文鎮守大同,則敵兵不足畏也。昔謝安舉姪謝玄,遂破符堅百萬之眾。臣敢不避親疏舉姪,伏候聖裁。」上心知石亨無功而回,又保舉石彪代李文,不准所奏。石亨見朝廷不准石彪代李文,乃浼曹吉祥矯詔以石彪代李文總督邊方。上知之,遂命多官勘視石亨、李文、石彪之事。勘得事實,眾官一齊交章劾奏石彪「兇暴貪狡,包藏禍心。謀鎮大同,陰傷主將。倚石亨之威權,移人主之大柄。石亨掩敗為功,權傾人主,易置文武,矯詔舉姪,事幹天憲,法所不容」等語。朝廷即差官校,逮石彪下獄。初,石彪事發,眾官密議,明日當大班一齊劾奏。有與石亨交通者,洩漏其事。上知其故,召李賢問曰:「群臣黨惡交通有之乎?如此,不可不戒。」賢答曰:「誠如聖諭。」上乃降旨,諭百官無故不許往近侍大臣之家及錦衣衛官處。自此之後,朝政肅然。

石亨因征敵無功,復因石彪之事,不敢入朝,告病在家。眾官復交劾其惡。上震怒,令官校拿來,上命露刃押亨進見。石亨見上,叩頭謝罪,上曰:「朕宥汝已多次矣,但汝所為之事甚妄。」頃之,上仍念其功,唯革去兵權,以本爵歸第。其年冬十月,彗星出見,日暈數重。司天台奏曰:「恐小人陰為不軌,宜防備之。」

未幾,石亨因罷了兵權,怨望不已。一日走到一僻室,忽見一婢與一僕歡笑,石亨大怒。其僕見了驚慌,奔到後園,跳牆而逃。亨拿其婢杖死,仍差人拿其僕,並拿僕之父。其僕與父,一逕到朝門擊鼓報首,將石亨向日與盧旺、童先等同謀之事,一一報聞。朝廷震怒,即拿石亨下獄。亨在獄中三日,忽見于公立於面前。亨大聲叫曰:「于尚書為何至此?」

獄官聞叫,進看無人,一獄驚駭。少刻之間,上命內相懷恩賜白羅一幅,令亨自盡。遂勒死石亨於獄中。石彪等俱棄市。百姓聞亨等之死,盡道:「于公之靈,冤報如是其速也。」朝廷命斬石亨之僕,差人籍沒其家產,追奪爵敕等項。籍其家資萬萬餘,而寶貨不計其數。內中檢出私書,有與各鎮軍官及數省遣心腹交通之書,皆約次年正月十五舉事。上親閱大怒,即頒密旨,令各處撫按官拿究。仍發石亨二子石溟、石澗邊外充軍;其幼子在襁褓者,無知不罪。查出同謀奸黨,雖有三、五漏網,朝廷盡皆寬宥,唯有童先、盧旺等不赦。但童先早遁,未曾獲得。令人榜示緊緝捕來。這童先因見石亨不依他言,早自逃出在外,就於途中佔一課卦。未知童先自卜若何。

(點閱【于少保萃忠傳】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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