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御醫至,興安又對公曰:「吾亦同公子出外相迎。公且安息片時,少間好視公脈。」公聞言致謝,乃進房少歇。興公與二御醫喫茶之際,二醫見公家如此儉約,各相謂曰:「一富庶之家尚多侍女僕從,猶且奢靡。況官居極品,身為宰輔,乃能如此,真社稷之臣也!」歎羨良久。于公子遂請二御醫同興公直至公房,診視公疾。御醫見公曰:「某等久蒙台台覆庇,未嘗得望見清光。今荷朝命,得謁台前,足慰生平。公乃國家柱石,想謀謨殫神,致成此恙耳。」于公曰:「久聞二位國手高名,奈國事繁多,未遑請教。感蒙皇上聖恩,念及庸朽,勞二位垂視。有先生則活,否則棄捐溝壑矣。」二醫答曰:「台台何出此言?某等視公神色五彩不昏,聽公尊音朗朗不萎,望聞二事,已知其無傷矣。」公曰:「不佞自揣病入膏育。」二醫曰:「公請寬心,容某細加診切。」乃交相診視,細按病源。二醫曰:「公之恙,乃勞神過度,七情所干,痰鬱於中,火炎於上。肺受火邪而不能降,故加喘急。頻嗽痰壅,脅痛而不能眠。」

公聞二醫講出病源,果神妙透徹。即浼二公撮藥。二醫曰:「諸藥具備,唯少竹瀝。此疾非竹瀝不能利其熱結之痰。京師地寒,筍竹俱少。」興安聞御醫之言,乃曰:「若要取竹燒瀝,除是萬歲山有竹。必須奏過皇爺,方可採取。」于公遂令人辦飯,待興公與二御醫。于公命冕侍陪。酒飯畢,董、孫二醫與興公辭別于公而出。二御醫具奏于公得病之源與用藥之方,浼興安帶進宮中覆命。

興安進宮見帝,奏曰:「臣婢到于謙家,親傳萬歲爺玉音,慰問謙疾。于謙即扶病謝恩。家中並無妾媵,只有一子、一僕,供奉湯藥。所食之物,亦甚菲薄。臣婢看見,正歎嗟間,適值御醫董宿、孫瑛承命診視謙疾,曰:『疾結於脅下,非白芥子不能達。疾逆於胸中,非竹瀝不能利。』言諸藥皆有,唯少竹瀝。今京城地寒,奈無嫩竹燒瀝。」興安奏畢,即呈上二醫所具病源、藥方、奏章。景帝覽畢,遂問興安曰:「何處有竹?」安忙奏曰:「唯萬歲山有竹。」景帝即命駕,親到天壽山來伐竹燒瀝。復撤御前飲饌,即命興安、舒良齎賜與于謙。公感恩涕泣,對舒良曰:「蒙聖恩寵異之隆,萬死難報!」良曰:「萬歲爺灼知公為國勞神,遂成痰疾,御醫亦具病源由此,遂親往伐竹燒瀝,令某等持來。」公感恩無地,屢曰:「雖萬死難報聖恩耳!」

興安、舒良二人即辭于公,回朝來覆命。早遇數人在朝門外誹謗于公曰。「今日朝廷特賜于尚書珍饈、御饌、竹瀝,好似唐太宗剪鬚賜茂公徐世勣之故事也。只恐日後辜恩。」興安聞言,厲聲叱曰:「是何言哉!徐世勣乃反覆小人,于節庵忠貞廉士。二主皆為國家而特加異典欽賜,若論人品,徐世勣安能比于尚書乎!」眾人聞此,誹謗猶不止,安曰:「汝眾人只說不要錢財,不貪官爵,不問家計,不顧私怨,日夜與國家公憂出力謀畫者,此人何處得來?若果有之,汝眾人何不保舉一人來,與國家出些力,替換于尚書,也是你們為臣子之事。且吾與于尚書不十分契厚,亦不過為國家惜此人耳。汝眾人不要把私心起謗,公論自然難掩。」眾人聞興公之言,皆赧然無以為答而散。

且談于公服竹瀝之藥,果然痊好,即日入朝謝恩。見上叩首奏曰:「臣有何能,感蒙陛下聖恩,垂念腐朽,遣使慰諭,遣醫療治臣疾。復蒙陛下躬親伐竹燒瀝,齎來和藥。又蒙聖恩撤賜御前珍饌,天恩浩大。區區犬馬,萬死難報。」景帝諭曰:「朕為國家,故惜卿爾。」復以嘉言慰諭。于公乃叩謝而出。自此以後,于公所食之物,皆是御院尚食監齎來。雖醬醋小菜果品,一應雜色之物,皆是御監中出來供給。真古今罕有之事,亦帝之異典,公之隆遇也。

于公一日在部理事,早有人報道:「近日總兵石亨招養亡命無賴之徒童先為幕賓,屢卜休咎。寵廬旺等冒功,尅減糧餉。又石彪乃今之驍將,一門同握京軍。特來稟爺,恐非安國家之計。」于公聞言,深為有理,乃令范廣、陳逵訪之。廣等防得果有其事。于公深慮石亨貪婪,部下又多奸險之徒。雖一時不敢妄為,奈左右之人乎。乃思久之,遂奏遣石彪為大同游擊。亦是公兩全之意。亨反切齒恨之,心中忿怒曰:「吾因向有一面之交,待他極厚。他反屢屢抑我兵權,劾吾將校。今又離間我叔姪。吾必欲思計以陷之。方雪吾胸中之忿!」

時景帝得疾,于公正朝服趨朝,欲面奏數事。忽有中貴出,宣言曰:「聖體不安,不能臨朝。今日眾官暫退,有事在後日奏。」于公聞之,心中甚憂,群臣亦皆不樂。公與眾臣俱叩拜於午門外,問安畢,各散。明日于公又整朝服於午門外問安。

至後日,是景泰八年正月元旦。于公與眾臣俱候景泰坐朝受朝賀,又病不能設朝。適御醫董宿出,眾問之。宿曰:「今日御體略安。據吾診脈,聖體難痊。」于公聞言,心下惶惶。眾人俱散。忽至後日傳旨出,皇帝病痊,欲出行郊禮。公與眾聞之大喜,各各候駕出。少刻,內臣又傳出曰:「萬歲爺因見疾稍愈,強欲行郊禮,不期反勞,適間嘔血甚多,不能成禮。」眾聞言懼驚愕。于公心中憂慼尤甚。景泰因這番復病,遂居外殿,唯太醫董宿與宦官三十餘人伏侍。日則進藥,夜則衛榻。至初七日,于公憂極,懇請見帝問安。景泰遂召公於榻前,公俯伏問安。上曰:「朕自登極以來,謹守祖宗之法。前者該郊祀日期,朕因蒙天地祖宗默佑,身體少安,欲親行祀典,不覺反勞嘔血矣。」于公俯奏曰:「陛下聖壽無疆,還宜保重。且陛下敬天法祖心誠,天必祐之,勿煩聖慮也。」景帝即令董宿診脈。宿曰:「聖體安矣。」上曰:「若如此,後日朕當受朝。」公叩辭出,心中甚憂。且皇儲未定,萬一不虞,事情重大。後日候帝坐朝,率群僚上疏,請復沂王為太子。

至初十日,于公專候坐朝,又不聞鐘鼓之聲。于公憂懼殊甚。眾官知景泰病重,亦憂皇儲未定。于公與眾皆欲請沂王復為東宮,唯內閣王文之意不然。眾官曰:「今日吾等會議,定期後日早封進。」忽有旨出:有大事在十二日早會議來說。眾官聞言,即欲散回。唯吏部侍郎李賢對學士蕭鎡曰:「今日且未可散,乘眾在此議定,必以復太上皇太子,是正理也。」只見王文對眾官曰:「今日只請立東宮,安知朝廷之意在誰?」眾官見王文之言,始知王文有異謀。眾官遂散。

至十二日早,王文、于謙、陳循、商輅、蕭鎡等並眾官,會集於左掖門下,同寫草稿奏疏。起句云:「乞早建元良,以安人心事。」當有蕭維貞舉筆對眾曰:「吾更一字何如?」眾曰:「更一何字?」維貞曰:「更建字為擇字何如?」眾皆從之。唯李賢曰:「擇之一字,似非復立之意。」于公即曰:「若上後日坐朝,即當奏上。如不坐朝,當奏請沂王監國。其意有在矣,看上意何如?」果乃復散。

至十四日五更時分,于公在朝房歇,專聽鐘之聲,其時又不聞鐘聲響,心中憂甚。公乃走出朝房,會集大臣,議請沂王監國,眾官甚喜。時宗伯姚夔見王文未到,即邀公與數大臣到其家。眾遂寫稿畢。眾曰:「此事是吾等所為之事,內中若有一人先泄其議者,係貪功喜事之人。」期在十六早進其稿,遂留於姚夔家。

眾與公遂辭姚公將出。忽有邊報,報公曰:「小人們探知,邊敵由李家莊將侵京都。」于公聞報,遂辭眾先回部調度,急發牌令人戒飭,各邊將謹守關隘,無得懈惰。于公心憂上疾愈甚,邊報又至。乃復差孫繼宗、衛穎、陳逵等,領人馬往李家莊、馬駒橋、易州等處添兵固守,差范廣備禦京城。仍差人發牌,著石亨、張輗、張軏等眾用心提督,固守京城九門。

石亨見牌心喜,曰:「于尚書中吾計也。」誰知石亨見皇儲未定,意欲復立上皇,貪功報怨,滅深謀險至矣。後上皇復位之日,何嘗有北敵犯邊之事。當日亨見牌到,即命童先先卜景泰病體。先曰:「不起矣。」亨曰:「汝可再卜一卦,成得大功否?」先曰:「前已對主公預言,不過數月,應有一門封爵,某亦叨庇。正此時也。且皇帝在南宮,何必他求。」亨聞此言大悅,乃即遣杜清星飛來問萬祺。未知若何。

(點閱【于少保萃忠傳】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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