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捲世界的COVID-19疫情,給無數家庭帶來滅頂之災。災難之中,有一批最早期的「吹哨人」,他們見證了疫情從開始到蔓延世界的整個過程。他們最懂得,如果當初他們的聲音被正確對待,也許當今世界是另一種樣貌。
回想起三年前在派出所那個夜晚,身處洛杉磯的Qing Tao女士仍心有餘悸。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那種恐懼無助的感覺。
大風暴的起點
那是2020年1月3日傍晚,Qing Tao一人在家,父母在外面鍛鍊身體,先生也帶著孩子在外面玩。突然,兩個警察敲門,傳喚她去派出所。她有點懵了:怎麼回事?我沒犯甚麼事呀?但不走不行。警察留下一紙傳喚證,就把她帶走了。
她沒想到,這一去,從此蒙上了終生難忘的心理陰影。
Qing Tao在武漢出生長大,家庭條件很好,她也學習上進,法律專業本科畢業後,又到英國留學讀碩士。歸國後,她入職一家中外合資企業,先生也有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為當地醫院供應各種物資。已故武漢中心醫院醫生李文亮及同事「黑臉醫生」胡衛鋒,都是他們夫婦的好友。
在華中地區,他們這種家庭令人羨慕:年輕,學歷高,收入也高。為了女兒的未來,他們專門到一個好學區買了一處價格幾百萬的高層公寓,準備過歲月靜好的生活,但那次傳喚改變了她的一生。
當晚一到派出所,她立即被警方強制搜身。緊接著,「喀噠」一聲,她的一隻手被銬到一把椅子上,讓她面向一張桌子;灼熱的強光燈直對她的臉,讓她睜不開眼。作為家裏家外的「乖乖女」,她從未受到過如此粗暴對待,非常緊張恐懼,感覺自己突然成了重罪犯。
她不明白警方為何對她如臨大敵。如今回顧,她才發現,當時自己正處於世界巨變的交叉口,一場即將席捲世界風暴的風暴眼。
「你們到底想知道甚麼?」
接下來24小時內,被銬在椅子上的Qing Tao情緒幾乎崩潰。審訊的警察換了一撥又一撥,不給她一分鐘休息時間。因為過於緊張,她甚至忘記了口渴、忘記了飢餓,也忘記了上廁所。
如果只是銬著手臂,一點皮肉之苦還能熬過去,最讓她痛苦的是心理壓力。她耳邊充斥著一輪又一輪的指責:「你在造謠傳謠!」「你在破壞社會穩定!」她試圖解釋:「我沒有任何隱瞞……沒有做任何其它事……知道的都告訴了你們。」但沒人聽進她一句話。
她終於明白,這次恐怖的經歷,緣於前日她在微信上給親友的一段留言。
她年邁的父親患前列腺炎很不舒服,想找醫生看一看。她先生想起不久前,一位醫生朋友告訴他:「沒有大病不要去醫院,有傳染病。」父親不理解:「有病怎麼能不去醫院呢?醫院怎麼不能去呢?有傳染病,政府怎麼不說呢?」作為子女不能忤逆父親,且父親也確實需要看醫生,連Qing Tao自己對丈夫的話也沒當回事。
一到武漢市中心醫院,醫生就給他們每人一副N95口罩。醫生滿臉憂慮,對他們說:「不是說了嗎?沒有要命的病不要來。」看到醫生親口這樣說,他們才相信真出了事。做了B超檢查,拿了一副藥,一家人匆匆離開了醫院。
為了讓身邊人避免危險,Qing Tao在微信朋友圈留下幾句話,大意是「現在有嚴重的傳染病,大家保重,出門要戴口罩,不要去人群聚集處」之類。
這幾句留言,讓她陷入了巨大的麻煩。面對警察的反覆威脅,她申辯說:「是醫生親口給我說的啊。」警察反問:「你是專業人員嗎?你有證據證明有傳染病嗎?」
「是不是傳染病,應該你們去證明啊?怎麼能讓我去證明哪?」回憶幾年前的情境,Qing Tao依然滿腹委屈。當時,她的身心都非常疲勞,一天一夜沒休息,沒吃沒喝,想打個盹也不行。在強光的炙烤和接連不斷的粗暴訓斥下,她多次流淚。
直到第二天下午,看到再也問不出甚麼來,派出所給了她一紙訓誡書讓她簽字,落款日期是1月4日。
在她被傳喚的同一天,李文亮醫生也在派出所接受訓誡。李文亮經歷了甚麼?Qing Tao估計,應該和她相仿。同一時間段,被訓誡的還有同家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醫生、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腫瘤中心主治醫師謝琳卡、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神經內科醫生劉文,他們被稱為這場COVID-19疫情的「吹哨人」。有人把他們歸入「武漢八君子」,但人們想不到,這幾位最早的吹哨人中,可能還有不是醫生的Qing Tao。
就在Qing Tao被訓誡這幾天,也就是1月份第一周,武漢市第五人民醫院擠滿了發熱病人,很多患者是一家一家來。這說明病毒已在人傳人。但1月中旬武漢的中共兩會期間,武漢市衛健委卻在通報中宣稱:沒有人傳人,沒有新病例,沒有醫護人員感染。爆料的醫生繼續受到威脅和警告。
半個月後鍾南山到訪武漢。1月20日,他在電視上承認:病毒人傳人!三天後,武漢封城。那應該給被冤枉的人認個錯吧?沒有,給李文亮醫生的道歉只是做做樣子以堵住公眾的嘴,Qing Tao至今沒有接到官方的任何道歉。
「你的孩子不准在此入學」
Qing Tao被放回家後,沒有和家人說甚麼。但隨後,那一天一夜的恐怖經歷像噩夢一樣時常閃現;而更多的壓力和打擊還在後面。
第二天剛上班,她就被公司領導叫去問話。領導不願聽她解釋,她隨後被取消了年終獎和當年的陞遷機會。她也不敢去找公安局討說法。學法律的她已經領教了支配中國的「法律」:掌權者根本不講法律。
到了孩子秋季入學時間,Qing Tao被學校告知:孩子沒資格入學。既然不給上公學,就花高價讀私校吧。孩子入了學,她的心卻很痛。她明白自己被打入了另類;微信上的幾句善意提醒,將讓她的餘生乃至家人飽嚐中共的鐵拳。
痛失好友 遠離故土
疫情襲來,Qing Tao夫婦的醫生好友李文亮、胡衛鋒,在短短半年內相繼去世,兩人都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算起來,這場瘟疫已讓她失去六位親友。
來美一月內,她就在當地排名最好的雙語學校,為孩子辦妥了入學手續。她也不用買學區房,孩子順利入學。
平靜的生活讓Qing Tao的心情得到平復。她說:「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不只有一種聲音;但是在中共統治的社會裏,只允許一種聲音,就是它們的聲音。」
回顧三年來的經歷:她被逼簽下保證書,保證不再「傳謠造謠」;隨後被通報給父母、單位、學校……離開大陸前的三年,她經常要靠安眠藥來助眠。
「說實話我很震驚,這是我們覺得那塊土壤不適合我們再繼續生存的原因。」Qing Tao說,她從來都不恨中國,到現在也一樣,「我只是不愛那個統治我們的黨,我不信它們那些話,不信它們那些宣言,我不信它們『為人民』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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