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群擠了過來,噴著鼻息對我不滿地叫著:咩!別老是玩從高處跳下來的遊戲,多餵我們吃點東西啦!棕色的母山羊從我掌中搶走蘋果然後奔竄而逃,眼裏閃現貪婪的慾望;山羊對罪惡瞭若指掌。
我躺在地上,心裏想著生命、山羊與明朗的冷天,咯咯笑了起來。天氣不會一直冷下去,枝上很快就會有新生的蘋果花綻放,山羊的肚子裏也已經開始孕育新生命……
那位朝聖者突然出現在我上方,他的帽緣遮住了天空。
天哪,我被他嚇了一跳。這是我的果園,是我和山羊群專屬的地方。
「你的主人是誰?」
朝聖者的臉藏在暗影中,他的聲音很陰沉。他連一聲招呼也沒打,我該跟他打招呼嗎?我可以跟他打招呼嗎?
「你會不會說話?」
「會……會。」
「你的主人在哪裏?」
我慌亂地站起身來,把兜帽、山羊皮衣和褲子上的枯草撥掉。朝聖者的帽子上別了十幾枚朝聖徽章,有聖雅各的扇貝、聖湯瑪斯的頭等……天哪,這個人一定走了很遠的路。
我轉向長滿雜草的溝渠,指著溝渠對面的莊園說:
「那裏。」
「嗯。」
他轉過身,手裏握著手杖開始動身。
「你在做甚麼?給我帶路。」
「喔!好的……老爺。」
我回答的時候得加上「老爺」,這樣才有禮貌。
「給我抬頭挺胸好好走。」
我雙頰變得通紅。他為甚麼會注意到?為甚麼大家老是會注意到?我小聲地說:
「我已經挺胸了。」
「哼,原來是個駝子,至少你還能走路。」
他朝之前扛著的包裹打了個響指,就是掛在桿子末端的那個包裹。
「替我拿著,小心一點,那比你還值錢。」
我急忙跑向包裹,心裏猶豫著究竟應該把它抱在懷裏(這個包裹真的比我還值錢嗎?)還是像那位朝聖者一樣把桿子扛在肩上。山羊都聚集到我身邊來,我把包裹拿到牠們碰不著的地方。山羊會做出甚麼事可沒人能說得準。我跟在朝聖者身後走,頭垂得低低的。任何人只要弓著身子,都會變成駝子。
他沒有向我問路就直接大步走向莊園,不過其實也沒必要問,山羊早就沿路留下牠們的蹤跡了。我跟著他走,桿子絆著我的腳;他走得很快,我得小跑步才能跟上。
「別人都怎麼叫你?」
我感覺到他注視著我,暗暗祈求他別再這樣盯著我看。
「男孩。」
他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你媽媽都怎麼叫你?」
「我沒有媽媽。」
「啊,瘟疫。」
「從來沒有。」
他嘲弄地問道:「從來沒有?」
我搖搖頭。佩特魯神父不是我的媽媽,雖然他幾乎就像我的媽媽一樣,「男孩」這個名字就是他幫我取的。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男孩……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拍了我一下,確認我會好好記住。
「那你爸爸呢?」
我聳聳肩表示不知道。莊園裏有好幾個孩子都沒爸爸。
他的眼睛在寬帽緣下閃現光芒:
「啊,天使的臉孔搭上惡魔的身體,好一個男孩子啊!」
「不是『男孩子』,是『男孩』,那是我的名字。」
我不喜歡聽他隨口亂講話;我不喜歡別人用「男孩」以外的名字叫我。
我們走過幾棟小屋(或者該說是小屋的殘骸),朝聖者沒有隨著小徑改變行進方向,而是直直地向前走去。就連山羊都會避開小屋。
第一棟小屋以前住著一位會吹奏笛子的牧羊人(願主賜他的靈魂安息),他曾經答應要教我吹笛子,但還沒實現承諾,就被瘟疫奪走了性命;或許他現在住在天堂裏,仍然吹著笛子。
第二棟小屋過去住著一位寡婦和她的兒子,他們也過世了。有一天他們上床睡覺以後就再也沒有醒來,小屋如今只剩下四根焦黑的柱子。我為他們祈禱:請求您,天國的聖人,請陪伴他們一同進入天堂。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最後一棟小屋。小屋的茅草屋頂已經開始朽爛,門口一片黑暗,沒有人留下來將這棟小屋燒毀。那裏從前住著一家人,他們全家都叫我「怪物」,連那個最小還不太會說話的孩子也是。他們家的媽媽看到自己的孩子對我扔石頭時,總是在一旁大笑。
我經過這棟小屋時也想為他們祈禱,但腦袋裏怎麼也想不出禱詞。
我將手指伸到兜帽底下,摸著頭皮上的疤痕。求主原諒我這顆缺乏寬容的心。
「用兩隻手好好拿著那個包裹,男孩。」
朝聖者對我下達命令。他的靴子踩在結霜的草地上,發出嘎扎嘎扎的碎冰聲。
我迅速把手搭回包裹上。我不喜歡這位朝聖者。有些人總是會將目光移向無須留意的事物上,又不害怕應該敬畏的事物,我不喜歡這種人。這位朝聖者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後記
《沒有名字的男孩》的故事背景設定在西元1350年的聖年,那一年有數十萬名基督徒前往羅馬朝聖,不過當時的日子可不好過。淋巴腺鼠疫(即黑死病)才剛奪去全歐洲三分之一人口的性命,英格蘭、法國、德國、義大利、荷蘭、西班牙又烽煙四起;領不到薪酬的士兵成群結黨,劫持了一座座城市作為他們的人質。人民時時刻刻都生活在饑荒的威脅之下,因為他們難以種植作物,運輸糧食更是難上加難。
這其中羅馬的災情尤為嚴重。教宗早在14世紀初就離開了羅馬,前往法國的城市亞維儂;隨著他的離去,羅馬不但失去了統治階層,更失去了大多數財富。1340年代,一場血腥的內戰摧毀了羅馬城內的眾多建築和無數家庭。緊接著,有如雪上加霜一般,1349年9月又有一場地震襲來。
詩人佩脫拉克在聖年到訪羅馬時,寫道:房屋都有如被推倒了一般,牆壁傾倒在地面上。神殿塌陷,聖堂毀壞,法律被人踩在腳下踐踏……世界天主教會母堂依然聳立,但失去了屋頂,只能任由風雨侵襲。聖彼得與聖保羅神聖的安眠之所搖搖欲墜……
之後前往羅馬的旅人也留下了紀錄,表示夜間聽見野狼在他的門外嗥叫。在那個聖年,前往朝聖的旅人都聚眾行動,以防土匪襲擊;找到睡床時,會四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找到食物時也會一同分食。他們會前往聖彼得的墓園,也會去聖保羅的墓地,因為他們相信這兩座教堂分別保存了兩位聖人的部份遺體。朝聖者還會前往世界天主教會母堂,帶著驚嘆之情瞻仰栩栩如生的蠟製聖人頭像。
如同《沒有名字的男孩》中所描述的,在中世紀時期,無論對健康、交易還是名望而言,聖遺物都是非常重要的物品。國王會帶著他們收集的聖遺物一起旅行,並向民眾展示這些聖遺物,證明自己擁有強大的權力。各個城市及各間修道院會互相偷取聖遺物,甚至公開吹噓自己竊取到的戰利品。
看到中世紀的人對那些骨頭碎片和破布片表現出的狂熱之情,現今的讀者或許會感到不安或是好笑,不過現代的名人紀念館同樣也放滿了名人用過的結他撥片、汗濕的球衣和裂開的皮製球——這麼一想,我們和一千年前那些忘我追尋聖遺物的朝聖者其實也沒甚麼不同吧?◇(節錄完)
——節錄自《沒有名字的男孩》∕聯經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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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每位救援者致敬
願香港人彼此扶持走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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