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香港通訊事務管理局公佈,免費電視台不須再播放香港電台的節目,引發輿論譁然。前香港記協主席麥燕庭接受《珍言真語》主持人梁珍專訪時表示,港府有心打壓香港電台,顯示香港言論自由空間越來越小,「大家一定要撐著,因為你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背後是懸崖峭壁,言論自由這個空間要一直守住。」
擔任記者三十多年的麥燕庭,曾在香港電台任職達十年之久,她表示,自從香港主權移交後,香港電台就被建制派「追著打」。她質疑通訊局此舉是否凌駕了行政會議?「免費電視台這個發牌條款是行政會議通過的,為甚麼可以這麼簡單、這麼輕易,通訊事務管理局說不用就不用啦。」
此前,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無線)及香港電視娛樂有限公司(ViuTV)須按照通訊局發出的指示,每周在其綜合中文頻道分別播放3.5小時及2.5小時港台節目。
她說,此次港府封殺香港電台,不會停止整肅媒體的行動,「大家不要以為它就會停在這裏,它一定會繼續找下一個目標,下一個目標是甚麼、是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大家一定要撐著。」
多年的記者生涯讓她見證了香港新聞環境日益惡化,她說,目前受到中共政府控制或影響的媒體超過三成,「一是就給他所謂收買;又或者如果收買不了的那些人,就合併你,整個買過來。」
「傳媒的角色從來都應該是其是,非其非。」她說媒體始終都應扮演好社會第四權的角色,代公眾去監察社會。
中共加強管控媒體 「槍打出頭鳥」頭條新聞被針對
記者:最近香港電台有很大的爭議,頭條新聞被警方投訴,香港通訊管理局宣佈免費電視台不可以再繼續播放香港電台的節目,你與香港電台之間有很深的淵源,怎樣看政府一系列的措施呢?
麥燕庭:我做了三十多年記者,十多年是在香港電台,2007年初正式離開香港電台,離開時是新聞部的採訪主任。
大家都看見它有心要打壓香港電台,也應該感覺到主權移交以後港台一直都被建制派追著打,以往會用一些大家不留意的方式:在人事上牽制,或在撥款上邊「陰乾」,這些公眾很難參與也很難說,政府說,「我們有一貫的政策」,就推脫所有的批評。
至於公開批評、辭退人員,特別辭退大眾都很認識的名嘴時,或者去批評一些具批判性節目的時候,大家才會留意原來又來了,又來了,現在這個做法只不過是又來了。為甚麼會又來了?大家應該看到港澳辦換人,中聯辦換人,這些人基本上與習主席可是一條線一條龍服務,當時大家知道一定會加強對傳媒的管控,現在頭條新聞可以說是「槍打出頭鳥」,因為剩下的很批判性去批判香港政府也好,中國政府也好,不是很多了。
大家都知道如果《蘋果》報紙,與一些網媒,而港台其實電台也好電視也好,感覺就是剩餘一些公共事務的節目,他一定是盯著你的,而頭條新聞當然變成出頭鳥被人打。所以說我一點都覺不奇怪,頭條新聞被人一秒一秒去對講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與你斟酌的做法。至於不要免費電視台去播放港台的節目,其實就是要減低你的影響力。大家不要忘記的就是這些都是涉及言論自由。
頭條新聞大家都知道是一個諷刺性的節目,嬉笑怒罵,應該要接受一些批評,至於警務處長兩次去信看得清楚他真是差不多逐個字、逐個字核對。雖然我沒有他那麼細心去看看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批評所謂暴力,就是暴徒,我不知道這個說法對不對,但是最少我們看到在一些我們叫footage(鏡頭)的影片裏面是有的,那你不能說他沒有吧?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大家都知道做這些節目,第一它不是一個新聞節目,我們不能要求它同一個新聞報道做到持平公正,而是整個大環境整個台的節目這樣去看的。就是說頭條新聞批評比較多,但是整個台的節目來看,頭條新聞只佔很少一部份。而且它不只是說警隊,另一方面已經做了幾十年的《警訊》一直都在幫警隊說話的,基本上是一邊倒,為甚麼警務處長又不說?你這樣不對,你應該批評我們警隊怎樣做得不好,叫《警訊》這樣去做是不是啊?那為甚麼他又不去看《警訊》做了些甚麼呢?所以如果大家由一個節目的性質,以致是一個所謂的整體的持平來說呢,我覺得港台是不持平的,因為它已經是較我在職的時候傾向建制派,對於建制的批評比以往少。
言論自由再倒退 懸崖峭壁在背後
記者:你那時的言論自由的尺度?
麥燕庭:至少有一些高級的AO(Administrative Officer,政務主任)打來叫我改,我可以不改,可以和他爭辯,當然事後被人家針對。我經常覺得要做得公正,要受一些壓力,這是在我的預想之中的。我們看回電台以前的封面節目《千禧年代》,以前是吳志森和周融,大家都知道周融是建制派的,他出來幾次幫人家撐甚麼的大聯盟。其實基本上在人選上他們已經平衡了,但是他們(建制派)都覺得接受不了,有批判聲音出來不行,於是在大概06、07年的時候,炒了吳志森,周融只是陪葬。
我們大家都知道,港台言論自由的空間其實是小了,不要說現在大家針對的吳志森,我做了記者幾十年,黃毓民還是很名嘴的時候,在商台大家都覺得吳志森太保守了,其實他一點都不,他那種所謂的批判,我們覺得很客觀、很有理有據的,其實對我來講,他很溫和的。
不知道為甚麼,現在正顯示言論自由的空間越來越小。過往還有一些比較所謂激烈的人撐寬了空間,現在那些人沒有了,或者淡出了,就連這些原來溫和的人都升級了,變了做激進,變成被人打擊的對象。所以由此大家可以看得到,這次頭條新聞,是因為建制派、因為警方的投訴而退縮,甚至是裁人、裁時間、裁資源的話,這樣他們就叫做成功取締了。大家不要以為它就會停在這裏,它一定會繼續找下一個目標,下一個目標是甚麼、是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會不會是「鏗鏘」?還是其它的大家都已經覺得很溫和的,甚至大家覺得太過溫和的「千禧」?可能到時候都叫做不夠持平,被人家去針對,甚至要換人,很難講。所以我覺得言論自由這個問題,大家一定要撐著,因為你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背後就是懸崖峭壁,言論自由這個空間要一直守住。
頭條新聞差不多由開節目來講,已經是給人家針對的。頭條新聞開台的、開播是1989年,六四事件之前兩個月,那是一個比較言論開放的年代,當時也真是動盪,4月已經有一點風起雲湧了,其實一開始已經是被人家針對的。在90年代初期,或者89年沒多久,徐世民有一次在北京開兩會,就罵頭條新聞,說它甚麼陰陽怪氣,不知道有甚麼政治目的。當時的政務司長陳方安生強硬地回應,她真的出來撐的,說第一,徐先生你是不是應該回香港才說?你是不是在北京告御狀?第二就是她(陳方安生)很堅持,要維持、捍衛言論自由。如果我沒有記錯,她的講法就說不知道自由還是新聞自由,它就好像懷孕那樣要就是有或沒有,不能給你一點就算數,是不可退讓的,因為一退,人家就會吃髓知味,吃著上,逐步逐步去蠶食你。當時徐世民還講了一句名言,「講一下都不行嗎,老虎屁股摸不得嗎?」
記者:可以撐三十多年真的很不容易,頭條新聞見證了香港大時代的變遷。
麥燕庭:是啊,希望它繼續可以撐下去。
記者:網民都很支持他們,杜汶澤說TVB都沒有人看了,以後他的90萬的粉絲,將這個節目轉到他那邊去發放。怎麼看這種民間的力量?
麥燕庭:這種說法是有部份作用的,杜汶澤這麼有影響力,他一聲號召很多人會跟他。其實免費電視台去播放港台的節目,本身是很有影響力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講是逐漸削弱港台影響力的一個步驟。大家都知道,網上尤其是年輕一代,大家都覺得無所謂,我們現在都不看CCTVB,看網上的,網上大把的言論。但大家不要忘記,不是所有人都有網,也都不是所有人都有手機,尤其是年長的人,他就只有一個電視機,所以始終會使港台流失了一部份的觀眾,令它的影響力、入屋率是會減低的。
通訊局凌駕行政會議?擅改發牌條款
麥燕庭:大家都知道免費電視台這個條款,要免費電視台去播,其實已經有幾十年的了,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因為要檢討港台的時候,要求兩間免費電視台要在黃金時間播,而且是發牌的條款。後期無線就搬去晚上了,好像是凌晨深夜的時間,被人家吵又搬回來,就搞這些小動作,現在政府幫他一把,完全不用播。
我經常問,既然是發牌條款,行政會議通過的,為甚麼發牌條款可以改變?可以這麼簡單,這麼輕易,通訊事務管理局說不用就不用啦,這個通訊事務局比行政會議還厲害。雖然廣播條例裏面允許所謂當局可以做出一些所謂方向性的決定,但是不是一個合適的做法?我不知道,等通訊事務管理局去解話。雖然大家知道解都沒有甚麼用的,反正因為這些事情,如果不是上面同意,我想通訊事務管理局都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是不是行政會議去推翻這個所謂發牌條款,可能意義不大。但是我們經常說,程序公義是不是應該都要維持,老實說,做這樣子你都要做足了,是不是?不是現在這樣簡簡單單就,通訊事務局就已經可以更改發牌條款。
程序不公義 港府寫好劇本照著演
記者:這次看到很多不公義的地方,港台工會就說,其實TVB應該給一個頻道的使用費,他們按照那些條款來說。
麥燕庭:說的數以億算,應該大概4億。因為當年講的時候,10年前講2億,現在到4億一點都不出奇,而且這一個也都是當初豁免無線和亞視,那時候無線和亞視,頻道費、頻譜費一個原因。因為當時講得明白,香港電台附有公共廣播的責任,所以兩間電視台免費播放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這就是說,所以豁免了頻譜費,既然當年因為它承擔了社會責任,豁免了它的頻譜費,為甚麼現在不需要它負這個責任?又向他繳付頻譜費呢?雖然可能不一定是4億,因為政府都有其它的API在兩間電視台播的,那些都是社會責任,但是和每個禮拜講的5個小時的黃金時間節目的收入,差很遠,沒有理由一點都不收的。
看到政府那種程序的不公義,當人一質問,港台節目人員製作工會一問,他當晚就可以回答你,我們沒有打算收他的頻譜費,這些他就可以這麼快回應。其實根本一早它就已經在劇本裏了,如果不是,為甚麼想都不用想。如果真的是覺得一早是知道有頻譜費問題,在聲明裏你是都會交代。沒有交代,當有人一問你就說不用了,挺大方,那些是公帑來的。
香港新聞自由度收縮 每況愈下
記者:港台事件現在2020年,對新聞自由你怎麼看?和97年之前,現在的新聞自由,這段過程是到了一個甚麼階段?
麥燕庭:其實都不用我講了,大家都知道在好像,我不敢講江河日下,但是至少真是每況愈下。因為我不講江河日下是因為,第一我們還有一些主流的傳媒是具有批判性的,第二就是網絡媒體的興起都有一定的幫助,就算香港本地的傳媒出不了聲,還有國際傳媒,還有國際的網媒,他們都可以通過互聯網,看到國際傳媒的一些看法和一些報道。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香港的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的空間是沒有收縮得那麼快,但是它是處於一個收縮的狀態,這個是殆無異議的了。
如果我們用無國界記者那個評分、排位,主權移交(1997年)前後其實應該是20多,它的數字越小,新聞自由度就越高,那個時候是20多,到現在是70多,我們和那些中東國家去媲美了,慘了。所以可以看到新聞自由的空間越來越小,這和中央政府領導人的態度、或者取向很有關。
收買、併吞 受中共操控傳媒逾三成
麥燕庭:香港主權移交初期,雖然中央政府都想收了(新聞自由),但那個步伐以致那個力度確實是沒有這麼大的,在一定程度上,如果不是涉及所謂藏獨、台獨這些問題,他儘量不公開去說你,雖然背後都會有一些影響的。但是現在不是,自從習近平上台之後,他用一種很主動的形式,所謂亮劍和你拼。我們說的主流傳媒,一是就給他所謂收買;又或者如果收買不了的那些人,就合併你,整個買過來,《南華早報》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
有線電視,主流傳媒裏受到中央政府控制、或者會影響的傳媒,其實超過三成了。還沒有計算那些所謂被它吸納之後,和它所謂很友好的那種,包括新聞部的主管、或者傳媒的頭做了人大政協,拿了勛章,那麼這些他自自然然都會很識做了。
所以主流傳媒裏的所謂獨立媒體,所剩無幾,可能只剩下一成、一成半,那麼可想而知那個影響力是多大。和80年代中期,我入行的那個年代,已經差很遠了,當時那個政治光譜其實是很寬的,左的有《文匯報》、《大公報》,右的有《時報工商》。到現在大家看一看,右派報紙都沒有啦,90年代初期已經全都退出來了。天秤一失去平衡,自然就會向另外一邊所謂親中、建制那邊傾斜,所以看到整個傳媒,主流傳媒的環境,已經傾斜得很厲害了。
「是其是,非其非」 社會第四權
記者:香港傳媒在這些關鍵時候,特別現在中共病毒(俗稱武漢病毒、新冠病毒)疫情真相需要記者去調查和發掘,他們應該扮演甚麼角色,怎樣去做好自己的角色?
麥燕庭:傳媒的角色從來都應該是其是,非其非,就是監察社會。說傳媒是社會的第四權,去監察社會、監察著另外那三權,可能那些執政者、建制一定都不喜歡聽,哪裏有人喜歡被人家所謂看著。但實際上這個角色從來都是傳媒的角色,所以最近中共病毒疫情也好,之前反送中條例運動都好,傳媒都應該代公眾去監察著這件事。
比如說,我們很明顯看到初期,主流傳媒去報道反送中的時候,我們說有一百多二百多萬人上街,七、八成的市民支持反送中,但是初期的時候,傳媒的報道基本上是傾向建制的,或者是政府那條線。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傳媒在初期的時候,未能夠反映社會的主流民意。其後當然很不同,尤其在「7·21」(元朗襲擊事件)之後,傳媒報道轉了向,其實就是傳媒因應這社會事態的發展,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情,之前做的不好,但是他們會因應一些事情,所謂覺醒之後,傳媒後期的報道,除了一些很明顯有親中和親建制立場之外,基本上都能做到反應社會的民意。
中共嚴控 真實報道中共病毒疫情難度高
麥燕庭:至於中共病毒疫情方面,我會覺得傳媒,至少在監察香港政府這方面,他做到了,也一直在推著政府去做一些事情;但是中國政府那一邊,確實是我不知道,因為我們真的進不去,進去的也都做不了事。已經有一些駐京記者、香港傳媒的駐京記者,在中共病毒疫情初期飛去武漢,結果是做不到被人趕,甚至是趁著有港府官員去看的時候,試著去採訪,一樣被人趕、被限制。到最近大家知道,有線剛剛回來,你想它在那裏那麼長時間,都做不了事,大家應該可以想像得到。這次因為中共病毒疫情這麼大,中央已經開始所謂要控制輿論、控制傳媒。所以我覺得香港傳媒不是很做到事,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實際上是很不容易,大家不要以為進去大陸採訪,好像在香港這樣,完全不是這一回事來的。
我聽有些香港的行家簡直就覺得,很難理解也都很難接受,有些人根本不喜歡做中國新聞,覺得這個社會這麼封閉,根本是打不開,覺得憑自己一己之力,是有些無力感。所以在監察中國政府的做法方面,確實是大家很難做,不要說香港媒體做不到,世界的媒體都不是很多做得到。
之前《華爾街日報》很明顯被人家(中共)報復,所以三名記者被趕出中國,這是一個中美角力的報復。(國內中共病毒疫情)已經是不在一貫的限制傳媒那個所謂大外宣裏面,以至中央政策上考慮,如果不是,為甚麼這麼長時間,除了官方的訊息,其實不是很多訊息出來,就算微博、微信都不是出來很多。想一下李文亮,真是很諷刺,李文亮最初講武漢有所謂不明的病毒,就被人家警告,被公安抓了,然後直接有文件說警告他,又有行政拘留,近日就說要把他變成烈士,因為他抗疫死了,變成了一位抗疫戰士,想一下多諷刺。同一個人,他做的事情差別很大,就是因為中央的政策,就有這樣的匪夷所思的、這樣天淵之別的待遇,這樣就可想而知,在大陸不要說講真話,去找真的資料都很難。
記者:所以我們作為獨立媒體拚命打電話去大陸那裏,希望可以幫忙找出一些真相。
麥燕庭:大家都說真話,其實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政府的官方消息已經這麼少,如果一些所謂的重要輿論領袖,還要和政府一條心這樣歌功頌德,那麼這個疫症的資訊後遺症,我相信會更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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