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瓦爾艾米奇( Val Emmich)1979年生,才華洋溢,身兼演員、錄音師及作家等多重身份。

出過許多專輯,並以專業錄音師的身份獲獎肯定,被媒體譽為全美新澤西最棒的詞曲創作人之一。本書是他的第一本小說。目前與妻子和兩個孩子定居於新澤西州澤西市。

十歲的女孩瓊恩,擁有不尋常的超強記憶力,卻因此而困擾不已。

這年夏天,她和剛剛失去伴侶的哀傷男子蓋文偶然相遇,兩人成為莫逆之交。

蓋文如何走出伴侶驟逝的傷痛?

瓊恩如何接受自己的天賦,找到面對人生的解答?

爸爸忘了我。 

我在階梯上等他,吉他就放在旁邊,球鞋邊有隻螞蟻。牠只是隻小東西,但是我寧可當一隻沒人注意的小螞蟻,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女孩,雖然人人都看得到我,卻沒有人覺得必須記住我。 

卡洛琳老師陪著我。車上有個男人等著接她回家,但是她不能丟下我。

「我再打給妳爸爸試試看。」 

她只需要按手機按鍵一次,因為她已經打過、也留言給爸爸了。沉默一會兒後,她從耳邊拿開手機,聲音格外溫柔。

「放心,瓊恩,我相信他就快到了。」 

她這麼親切,只會讓我更不好意思。唯一慶幸的就是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兒童音樂班,爸爸接走我之後,我就再也不必面對卡洛琳老師。 

「請問現在幾點?」我說。 

「快五點了。」老師回答。 

下課時間是四點半,我通常在四點四十分就已經上車了。 

「對不起。」 

「不要放在心上,瓊恩。」 

但是我沒辦法不放在心上,問題就在這裏,我甚麼也忘不了。 

這件事不只是關於爸爸今天沒來接我。二○一一年,我們父女倆在樹上看到一隻紅鳥,我問他記不記得兩年前的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三看到的另一隻紅色鳥兒。他必須先想一會兒,才說:「記得。」

從他回答的態度看來,我知道他根本不記得,雖然我希望我們心意相通,但是天不從人願。 

這件事也和媽媽說了「屢試不爽」有關係,我迅速算出她半年來說「屢試不爽」的次數(二十七次)。我要媽媽猜她說過幾次,還提示她,數字比五十小、比十大。媽媽不陪我玩,只說:「瓊恩,妳到底想怎樣?」就走開了。 

這也關係到,有人提到發生在身上的事情時,只要我指出他們記錯哪個環節,他們就會有奇怪的反應。後來爸爸只好向我解釋,對大部份的人而言,記憶就像童話故事,比真實人生更簡單、更有趣、更開心,也更刺激。

我不明白大家怎麼能扭曲事實真相,但是爸爸說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這麼做。 

卡洛琳老師走下階梯,和車裏的男人交談。他們小聲地交頭接耳,接著男人關掉了引擎,這樣比較環保,然後他把椅背往下調。爺爺要打盹時也會這麼做。 

卡洛琳老師走上階梯問我:「妳在畫甚麼?」 

我闔上筆記本,回答:「沒甚麼。」

我不在乎在我死後,我未來的老公把我的畫作給大家看,就像小野洋子和連儂那樣,但目前我還不想公開作品。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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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最愛的歌手,就是連儂(John Lennon)。爸爸本來想幫我取名為連儂,但是被媽媽否決了,她說當太太的人就是有這個權力。所以爸爸把連儂放到名字中間,我的全名就成了「瓊恩.連儂.蘇利」。中間是拿來放重要名字的好地方,連儂的中間名是「溫斯頓」,就是邱吉爾名字裏的溫斯頓,大家都記得這個人。

人們有各式各樣記不住的藉口,怪電池沒電、怪聽力不好,要不就怪太忙、年紀太大或太累。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們的箱子沒有足夠的空間。 

我快滿五歲時,媽媽買了一個箱子讓我放所有的美勞作品,因為她受不了家裏到處都是我的圖畫和勞作。她要我選擇哪些是最重要的作品,因為箱子放不下所有東西。

人腦也是一樣,腦的容量只夠存放最重要的記憶,其他事情都得丟掉。知道大家忘記我是因為我不重要,我很難不感到憂鬱,那心情就像連儂在「白色專輯」裏唱的歌詞一樣。

「我好孤單,好想……」

所以,我絕對不會丟掉任何人,因為我腦子的空間永遠不嫌小,我只希望大家也能這樣對待我。 

我好希望我是大家永遠不會忘記的重要人物,就像連儂和邱吉爾,但我知道不可能。幾年前,我就知道所有人的箱子都可能放不下我,連我的奶奶也不例外。 

二○一○年二月十三日星期六:奶奶的新家。 

「奶奶,是我,瓊恩。」 

她一臉困惑:「我才是瓊恩。」 

「我知道,奶奶,爸媽用妳的名字幫我取名。」 

爸爸把我拉到一旁:「女兒,她只是累了。」 

「她不記得我了。」 

「她記得,當然記得,她只是……」 

「奶奶,是我啊。」 

她努力了,真的,但是還是不記得我了。 

奶奶必須將我丟出腦裏的箱子,才有容量記得她喜愛歌曲的每句歌詞,她到死(二○一一年十月八日星期六)都沒忘過。 

我留紙條、給提示,就是希望幫助大家別忘記。我看新聞說藍莓有助於腦力,於是叫媽媽去買了一大盒,逼家裏所有人吃光光,結果只是浪費時間。如果奶奶都能忘記我,表示任何人都不例外,就連爸爸也一樣。 

「現在幾點了?」 

我撥動吉他絃。 

「五點五分。」 

有輛車快速地衝過來,但並沒有停下。我彈了個小和弦,因為我沒有心情彈奏輕快的旋律。 

卡洛琳老師抬頭看著藍天白雲,說:「好久沒下雨了。」 

「事實上,不到三周前才下過,那天是六月二十日星期四。」 

「是嗎?」 

「對。」

她似乎很佩服。「妳的記憶力一向都這麼好嗎?」 

我說:「不是,我在『家得寶』摔到頭,才變成這樣的。」 

卡洛琳老師笑了,但我說的是實話。我的朋友懷特看過所有漫畫,也很懂網絡,他說我是在「家得寶」摔到頭,才會有「高度優異自傳式記憶」,只要回去再摔一次就不會有這種症狀。

這就是為甚麼我這麼多年來都沒再去過那家店。 

事發時,我只有兩歲(現在十歲了)。爸爸把我放在橘色購物車的尾端,一時沒看著我,我就從圍欄邊倒栽蔥掉了下來。我的腦袋撞上水泥地,爸爸大叫,那不是他對其他駕駛的喊叫聲,比較類似他沒戴隔熱手套、被烤箱燙到時發出的叫聲。他抱起我,拔腿帶我衝出商店。 

但是,我完全沒有對卡洛琳老師提到這些事,因為她忙著看寫字板。她用手指順著紙張,往下指到緊急聯絡人那欄。 

「傑克.蘇利是誰?」她說。 

「我爺爺。」 

她嘟起嘴,好像有人逼她親個醜男。 

我說:「我可以走路回家,我家就在附近。」 

「不行,瓊恩。」 

她打給爺爺並留了言,在這之前她已經先打給媽媽了。

「以前發生過這種事情嗎?妳曾經一個人也連絡不上?」卡洛琳老師問。 

「沒有。」

我說的是實話。有時,大家無法相信我竟然可以迅速把所有回憶想過一遍,但這不像是去媽媽的雜物抽屜找有水的原子筆,比較像是打開開關,而我的手指隨時放在開關上。

卡洛琳老師說:「這樣好了,五點二十分之後,我們再打給每個人一次。如果還是連絡不上他們,我們再看看能不能找人幫忙。」 

「幫甚麼忙?」 

「也許有人可以去妳家看看。」 

「誰?妳的朋友嗎?」 

「不是,我們先不必想到那一步。」老師說。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又為甚麼不肯說出對方的身份,後來我想到「 緊急」、「幫忙」這些字眼,就知道卡洛琳老師想打給誰了。

我死盯著馬路,因為我擔心回頭看老師,眼淚可能會不小心掉下來。◇(待續)

——節錄自《海象小姐與黑鳥先生》/ 悅知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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