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當代。
地點:某國某城。
人物:老樂隊指揮,七十多歲,男。
年輕的樂隊短笛手,男,小丑。
人數可多可少的男女交響樂隊隊員。
道具:人手一件樂器;一根可伸縮的金屬手杖,特製;一隻倍大提琴盒子,要結實得足以當棺材用;供指揮站的小台子。
幕啟,台上一支整齊的交響樂隊排成扇形,男女樂隊隊員著白襯衣,紅領結,正常化妝,唯樂隊前排的一個青年短笛手化妝成小丑,樂隊前方供指揮站的小台子空著,大家都在等指揮出場。
良久,遲遲不見指揮上場。樂隊隊員們開始東張西望,繼而交頭接耳。
一位舞台工作人員急匆匆穿過舞台,面對出口指指手錶,催促指揮上場,顧不得自己已暴露在舞台上。
指揮─一個羸弱矮小的老頭,皓首銀鬚,這才千呼萬喚始出來,右手執一根閃閃發光的金屬手杖,一邊喘氣,一邊顫顫巍巍,慢慢吞吞走上場。
老指揮好容易走到台心,艱難地邁上指揮台,又喘了好一陣,他對自己的姍姍來遲毫無歉意,職業性矜持地微笑著,老道地對觀眾一鞠躬。他抬身時沒有站穩,不由亂擺幾下手腳以求平衡,前排隊員閃身以躲避他的手杖,後排隊員以為開始演奏了,遂奏起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前排隊員急忙跟上演奏,指揮生氣地用手杖杵地板,樂隊遂停。不料手杖縮進去一節,他一下子向樂隊倒去,就在眼看摔到地上時,丑角笛手急忙扶住了他。
老指揮站穩以後,狠狠瞪了他一眼。老指揮將縮短了的手杖再縮短一些,拔掉彎手柄,放進衣袋,剩下的金屬棍原來是他的指揮棒。他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他舉起手,準備演奏。全體隊員做好演奏姿勢。
指揮手一揮,雄渾悲壯的《命運交響曲》響起。但只響了一個樂句就戛然而止,全體樂隊隊員定格一般僵在那裏。因為指揮停下來了。他在劇烈咳嗽,是那種拖長的老人式的咳嗽。每咳一聲,臉上痛苦的表情就加重一次,腰也一次比一次彎得厲害,法國圓號和小提琴、沙錘模仿他的咳嗽聲以配合他的動作。
丑角笛手想過去幫他,卻下不了決心,剛邁步又縮了回去。
老指揮總算鎮定下來。他又接著指揮,隊員從定格恢復演奏,樂聲又起。
老指揮自信、嫺熟地指揮演奏,自我感覺越來越好,情緒越來越高,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
他漸覺力不從心,不時用拳頭捶捶肩頭(大鼓敲出響亮的捶打聲以配合),他的雙臂有時像做早操上肢運動似的伸曲幾下,甚至掄兩個大圈,樂隊中的長號,圓號,提琴均配合這滑稽動作奏出同樣滑稽的音符。觀眾轟然大笑。
他畢竟太累了,先是手臂揮動幅度減小,繼而速度減慢,好像電唱機轉不動似的。終於,他的手無力地垂下,腦袋也耷拉下來。
樂曲也停了。他在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個樂隊用樂器模仿他喘氣的聲音,呼……哧,呼……哧。
他的喘息漸漸平靜,樂隊的喘息聲也漸漸平靜。
丑角笛手從地上撿起他失落的指揮棒遞給他。他又瞪了笛手一眼。笛手灰溜溜地歸位。
老指揮重又開始指揮,但是有些隊員從頭奏起,另一些從剛才中斷處奏起,結果,奏出的樂曲一塌糊塗。
吹鬍子瞪眼的老指揮命令停止,用指揮棒敲敲譜架,示意從頭來。
「咪咪咪嘟……」《命運》又起。
突然,樂聲又戛然而止,隊員猶如定格一般僵滯在那裏。原來老指揮的心臟病發作了。他扔掉指揮棒,雙手捂胸,踉踉蹌蹌地走下指揮台,在舞台前方痛苦地掙扎。
笛手和幾個隊員想前去幫他,但幾次都欲出又止。
老指揮極其艱難地從燕尾服內側的口袋裏掏出藥瓶來,打開瓶蓋,向手心裏倒藥。許多白色藥片灑落在舞台上。總算有幾片在手心裏,一仰頭,倒進嘴裏。他費力地嚼碎藥片,伸長脖子,想把藥送下去,卻因為太乾,噎得他伸頸瞪眼,乾嘔了好幾次。
工作人員將一隻壓氣熱水瓶和紙杯放在他腳下,跑回後台。
老指揮不會用,怎麼也倒不出水來。他擰掉瓶蓋,捧著壺喝,卻被蒸汽燙了一下。
觀眾席裏一個天真的小姑娘離開座池,走上舞台,她忘了這是在演戲,替老人壓了一點水在杯裏。
老人喝了水,謝過小姑娘,怒斥笛手和眾隊員不幫他。笛手和眾隊員攤攤手,聳聳肩,面面相覷。
老指揮這才想起樂隊,準備繼續演奏,卻雙腿發軟,移動不得,只好悻悻地坐在台角。
樂隊還僵在那裏。
觀眾開始用掌聲催促演出。
這時,丑角笛手悄悄溜出,撿起地上的指揮棒,小心翼翼,做賊似地溜上指揮台,試著指揮演奏。
樂聲一起,老指揮大驚失色,氣急敗壞地要衝向笛手,奈何力不從心,只能坐在台角喘氣,用手勢威脅笛手。
笛手開始有點膽怯,不時偷看老指揮,漸漸膽大,自如起來,終於得心應手,嫺熟,準確地指揮演奏。
樂隊隊員十分賣力,演奏十分成功。
一章奏完,笛手作了一個灑脫之極的結束式姿勢。
笛手轉身向觀眾鞠躬致意。
靜了幾秒後,觀眾報以熱烈掌聲。
老指揮一直在不停地用手勢威脅笛手。掌聲大起時,他一下子跳起來,奔向笛手,一把奪過指揮棒,用它捅笛手的臉,憤怒地斥責他,還威脅觀眾,不過是個吹笛子的,憑甚麼為他鼓掌?
觀眾報以更熱烈的掌聲,一半為演奏和指揮的成功,一半為老指揮的可笑。
老指揮不禁惱羞成怒,捶胸頓足,氣勢洶洶。突然,他的表情呆滯了,眼睛上翻,直挺挺向後倒去。眾隊員圍上去,搖他,他不動。笛手掰開他的眼睛看了看,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死了。
大家肅立,低頭默哀。
笛手率領隊員們繞遺體一周,向遺體三鞠躬,作最後告別。
二隊員抬出一個倍大提琴盒子,取出琴和琴弓。這是棺材。兩隊員抬起直挺挺的老人遺體放入提琴盒。棺材的寬窄長短都很合適,像訂做的一樣。
笛手又將手杖安裝好,放進棺才,闔上蓋子。
四名隊員抬起棺材在肩上,送葬開始。
棺材走在前面,後邊是笛手,再後是樂隊。笛手用笛子作指揮棒,指揮樂隊奏起了哀樂。
送葬隊伍繞場一周。
當棺材再次行進到舞台正中時,棺材蓋突然被頂開,老人坐了起來,恰好面對笛手和樂隊。環視左右,他明白了,不由大怒。他一下子從棺材裏蹦到台上,還沒忘記拿上他的手杖。
哀樂聲立止,眾人又定格。
老人大罵笛手和眾隊員,甚至在舞台上蹦了三下,我居然被放進(用手杖敲打棺材)棺材裏?老人步步進逼,眾人步步後退。怒不可遏的老人抄起手杖在笛手頭上狠狠一擊,笛手直挺挺倒地死去。
眾隊員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老人怒猶未消,繼續用手杖忿忿地搗着舞台,數落死者。死者被嚇得雙手捂著耳朵,不斷挪動身體以躲避手杖。
數落完了,老人命令將笛手放進棺材裏。高大的笛手雙腳和一隻拿笛子的手都露在外邊,就這樣闔上了蓋子。
老人指揮樂隊為笛手送葬。哀樂又起。
當隊伍再次行進到舞台正中時,老人再次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他一手捂胸,表情極為痛苦,單腿跪著,下令將笛手的遺體扔到台前,將他自己放進棺材裏。
四隊員抬起了棺材,老指揮坐在棺材裏,面向樂隊,他要自己指揮樂隊為自己送葬。
在老人的指揮下,樂隊重又奏起了哀樂,送葬隊伍走過笛手的遺體,緩緩下場。(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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