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高考放榜時,便是狀元「群星閃耀」時。自大陸設立高考招生制度,除文革曾中斷過招生,數十年來輸出估計上千名狀元。他們學成後多數步入學界、政界、商界,成為社會中堅。但並不是所有狀元都前程可期,中共建政後的歷史上,曾有過一名命運極度悲涼的狀元。他叫沈元,系1955年全國文科狀元。如果他還活著,今年該有78歲,但今天很少有人知道沈元這個名字。
還在北大讀書時,沈元就被譽為天才學者,可惜反右運動中被打成極右派。摘帽歸來24歲的他,在《歷史研究》發表《急就篇研究》,同題研究的論文質量被指高過王國維。25歲,他又在該雜誌發表《洪秀全和太平天國革命》,後被《人民日報》整版摘錄,在《人民日報》的出版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是,沈元最終因治學命喪黃泉。文革中的1970年「一打三反」,年僅32歲的他被以所謂的投敵叛國「反革命罪」錯誤槍決,文革後才平反。這期間,和沈元同被槍決的北大同窗還有:中文系林昭,外語系顧文選,哲學系黃中奇,化學系張錫琨。
本是「人中龍鳳」的他們,可惜生錯時代。林昭的名字想必很多人已聽聞,但留下著述文字最多的沈元,卻鮮見公開出版物披露詳情。那麼你可能想問:被槍決的沈元,是一個甚麼水準的文科狀元?
被執行槍決時 曾想保命
前北京大學教授、毛澤東與江青之女李訥的老師郭羅基,曾撰寫過《一個人才,生逢毀滅人才的時代:哀沈元》一文。他以同窗的身份,回憶了1955年全國文科狀元沈元最後的生命時光:
1970年4月的一天,北京工人體育場在召開「公審大會」,宣判「反革命份子」。一聲吆喝,押上二十多人,在主席台前站了一排。宣判某人死刑,某人立刻癱倒在地,二十來個都癱倒了,只有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依然站立。
宣判大會結束,所有被判了死刑的人,也只有這個人是自己走出會場,其他的人都是被架著拖出去的。到了刑場上,這個人大喊一聲:「我還有重大問題要交待!」行刑人退出了槍膛裏的子彈,把他押回去。其他人都倒在血泊裏了。實際上這個人並沒有交待出甚麼「重大問題」,第二天又被押赴刑場……
這個人就是沈元,是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的實習研究員。他被執行死刑的罪名為「投敵叛國反革命罪」,判處死刑。「文化大革命」前,他發表的幾篇歷史學論文,轟動史學界。
郭羅基回憶,當時他在江西南昌鯉魚洲北京大學農場勞動。北京來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向他敘述死刑犯沈元行刑的故事,驚嘆他在死神面前的鎮靜。
沈元,是五十年代郭羅基在北京大學歷史系的同班同學,郭稱沈元是一個才華出眾的人。「我了解他。他是想再爭取多停留一天、一小時,哪怕一分鐘,等待有人喊:「刀下留人!」然而沒有等來。別人早已絕望了,他還在運用超人的機智尋求死裏逃生的機會。我知道他的腦海裏有多少歷史學的研究課題,在向他招手,鼓舞著他求生的意志,不甘心就此了結一生。」
生於書香家 狀元考進北大
沈元1938年生於上海原籍浙江義烏,是世家子弟。其父沈鵬,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理科畢業,後來從政。南京政府成立後,江蘇省政府設在鎮江,其父曾任鎮江縣縣長,抗戰時期主持修建滇緬公路。他的姑媽美籍科學家,甚有名氣。
2009年5月,沈元遺著《〈漢書補註〉批註》出版,台灣新竹清華大學前校長沈君山為其寫了序言。這讓我們得以知道,原來沈元與家世顯赫、台灣新竹清華大學前校長、被稱為台灣「四大公子」之一的沈君山為表兄弟。
1955年,沈元以當年高考文史類全國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有志於中國古代史,專攻秦漢史,由於才華出眾常遭人妒忌。
整風變右派: 私譯赫魯曉夫「秘密報告」
從現僅存的一張公開照片可以看到,沈元長相清秀:穿灰布中山裝,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是一個面皮白淨的書生。其北大同學回憶,沈元平時靦腆少語,循規蹈矩,他是那種天才加上勤奮的學生。
在北大學習期間,他在給老師的信中寫道:幾無片刻休息,大批的參考書要看,要做摘錄。每次課一完就跑到圖書館去,每餐之後也儘速趕去等館門之開,否則搶不到座位,「我們進了圖書館,正像餓牛進入水草地。」
然而,好奇心害死了這位早慧且勤奮的青年。1956年,國際上發生了大動盪。這年2月,蘇聯共產黨召開第二十次代表大會。赫魯曉夫在大會閉幕後,召集全體代表連夜開會,作了《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長篇「秘密報告」,揭露史太林問題。
這年2月,沈元在閱覽室裏看到一份美國的《Daily Worker》《工人日報》,上面全文刊載了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讀後大為吃驚。沈元在中學學過英語,藉助字典摘譯了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私下供同學們傳閱。其中特別驚人的是史太林在肅反中大開殺戒,受害者達七十萬人之多。
據沈元的另一同班同學雷光漢回憶,赫魯曉夫做二十大報告時,國內是絕對保密的,只傳達到高級幹部,老百姓不得與聞。但沈元將它翻譯了出來供人傳閱。從這個角度講,沈元所做之事,超出了一個學生的視野範疇,也極為冒險。
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沈元因翻譯傳播赫魯曉夫秘密報告,被定為極右份子。翌年他被開除學籍,遣送農村勞動改造三年。這一年,沈元正讀大三,19歲。
社科院收留: 連發雄文轟動史學界
1957到1960年,沈元到農村改造,期間得了肝炎。據他同學雷光漢著文回憶,雷同被打成右派後,和沈元一起下放到門頭溝的齋堂背石頭,修水庫,很苦很累。當時沈元和他的一個姨表妹談戀愛,人很漂亮,曾到齋堂看過沈元,但表示要和他這個右派斷絕戀愛關係。
沈元大受刺激,痛不欲生。他說:政治上沒希望了,愛情上也沒希望了,活著沒意思了。他甚至想輕生,跳水了斷此生,為此雷光漢在北海橋上勸了沈元兩小時。1961年沈元返回北京,因他在北大和家居時寫的一些文章,其才華見識為史學界前輩激賞,被破格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任職。
據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劉志琴2008年回憶,沈元是他的姑母推薦給學部負責人劉導生的,劉導生主管近代史所,就把沈元推薦到歷史學者黎澍的門下。有幸的是,劉導生和黎澍都是有膽識而愛惜人才的領導,那時又正值三年困難的調整時期,對知識份子政策也相對寬鬆,沈元才得以走進近代史所大門。
24歲的沈元一到社科院,便展露才華。劉志琴回憶,沈元在1962年第3 期《歷史研究》發表了《〈急就篇〉研究》一文。這是一篇對漢代兒童啟蒙讀物,進行社會文化研究的學術論文,文章展現了作者對史學、文字學和音韻學的深厚功底和新穎的視角,這在言必稱階級鬥爭的論調中是一縷春風,使人耳目一新,尤其是一些老學者對該文備加稱讚。
《急就篇》研究,學術水平被譽超過王國維。郭沫若讀後稱讚:「這篇文章寫得好。」另一位史學大家范文瀾讀後也說:「至少比我寫得好。」而劉志琴稱,給她印象最深的是她老師周予同先生,他一說起沈元就眉飛色舞,興奮不已。
接著,沈元在1963年第1 期《歷史研究》又發表了《洪秀全和太平天國革命》長篇文章。同年2月12日《人民日報》用一整版刊載他《論洪秀全》一文(改了標題)。據悉,中共建政後《人民日報》從未以這樣大的版面刊載學術文章。劉志琴稱沈元得此優遇後,再次博得滿堂喝彩,一時間從南到北的學者,人人爭說沈元,由此而派生出「沈元道路」一說。「沈元道路」的說法,據說是來自北京大學。
就在此時,北京大學歷史系有人向中宣部控告,沈元是右派,報刊這樣發表他的文章,公然宣揚白專道路,對抗黨的教育方針,這對擔任黨團工作的學生幹部是嚴重打擊。時任中宣部副部長周揚發話,要學部就此問題調查,就這樣劉志琴親自參與了這項工作。
劉志琴近年在《炎黃春秋》撰文回憶,調查的結果最後認為:社科院對沈元的使用完全符合黨的政策,其人在街道監督勞動期間表現良好,在來所前已摘掉右派帽子,那就不應該以右派論處,文章的檢查也沒有發現政治錯誤。
1966年,文化大革命到來到,為沈元問題不少人遭受折磨。劉志琴回憶,社科院周予同被打得跪在地上認罪,而接納沈元的劉導生、黎澍不知挨了多少批鬥。文革結束後劉志琴調到近代史所,得知沈元已槍決多年。後來她獲悉沈元文革中曾結婚,寄居在親戚家,紅衛兵運動一來,將他們一家掃地出門,迫使他們到處躲藏。
絕處未逢生 枯骨埋青山
據保護過沈元的郭羅基稱:文革中,沈元實在忍受不住批鬥和躲藏,居然異想天開,用鞋油塗黑臉面,於1968年4月化妝成黑人,闖進非洲國家馬里駐華大使館尋求政治避難。
當時馬里是和中共極為友好的國家,大使哪裏敢收留他?於是立刻通報中國政府把他逮捕。這一回,抓捕機構鬥沈元,黎澍陪鬥。1970年4月18日,沈元在北京被槍決。
文革過去,許多人獲得平反。沈元的姐姐沈蓓和八十歲的老母上訪北京,追究事件始末。1980年春天她們終於拿到一張正式平反的通知。
郭羅基回憶,一位八十歲的老母千辛萬苦地爭得了這張紙,沈元正式宣告無罪了。但是收到判決書的剎那,母親失聲痛哭:「我不要紙,我要人呀!」但那人再也爭不回來了。郭羅基回憶稱,黎澍逝世前曾與其商量如何紀念沈元。他認為,最好的方式是出版他的遺稿。
沈元的一包文稿,文革中被研究所的行政人員拿走,不肯歸還。黎澍說,幸虧還有沈元讀過的一部《漢書》,上下左右都用蠅頭小字寫滿了批註很有價值,可以用以補校前人的注。因無人識寶,故倖存下來。之後沈元的兄長沈荃、姐姐沈蓓,奔走數年出資數十萬,由杭州西泠印社影印出版了《〈漢書補註〉批註》,以慰沈元的在天之靈。
關於沈元的最後死亡,何與懷也寫過一篇《一個天才青年的悲劇》。其文稱,沈元被捕之後,他夫人仍抱著企望。她對一起挖防空洞(當時全民挖洞,落實毛澤東關於「深挖洞」的最高指示)勞動的老大媽說:「我決心再等他個七年八年,總會出來團聚的。」沒想到有一天,她被叫去開群眾宣判大會,在大會上沈元和其他「反革命份子」一起被押上台,並被宣佈以叛國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在萬眾口號齊呼之下,沈元夫人當場暈了過去。沈元被執行死刑距今46年,其人已成枯骨埋青山。筆者不知道,在平和安定的年代,人們會怎麼看待這位被執行槍決的1955年全國文科狀元。中國有句俗話,叫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歷史和人性的雙重悲哀。每年高考放榜,群星閃耀的狀元們,可了解下他們這位因優秀而喪命的學長。也要記得在書店裏,在同齡人的出版物裏,並不是只有《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這樣讓人尷尬得臉紅的歷史著述。如果,那也稱得上著述的話。◇
------------------
🏵️《九評》20周年👉🏻 https://hk.epochtimes.com/category/專題/退黨大潮
💎成為會員 📧訂閱電子報
https://hk.epochtimes.com/subscribe
🔔下載大紀元App 接收即時新聞通知
🍎iOS:https://bit.ly/epochhkios
🤖Android:https://bit.ly/epochhk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