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馬托格羅索高原、深入馬查拉河叢林, 沿著龍東電報線摸索前進、探查人類學的責任與定位, 克勞德‧李維史陀試圖找出文明與野蠻之間的關係........
西印度群島
對船上同行的旅客而言,他們以前的生活大體平靜無波,現在一下被捲入這種大冒險似的旅程裏面,他們遭受到的那種愚蠢與嫉妒、怨恨的混合,似乎是一種聽都沒聽說過的、非常特別的、極度異常的現象。
事實上,他們把這種現象對他們自己產生的切身影響,以及對虐待他們的人的影響,看成似乎是一種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大災難。但我自己倒是看過這世界的一些現象,前此幾年也曾親歷過一些不尋常的經驗,因此這種現象對我而言並不算完全陌生。
我知道當代人類由於人口數量暴增,所要面對的問題也愈來愈複雜,再加上交通與通訊工具快速改進,當代人類的皮膚似乎對愈來愈多的物質與知識交流,愈來愈容易過敏,結果就是類似我們早上經歷過的痛苦經驗,慢慢地流淌出來。
在「馬丁尼克」這個法國殖民地,戰爭與敗戰所帶來的唯一後果,只是加速推進這種普遍現象的過程罷了。戰爭與敗戰只是促成一種持久性感染的媒介,而感染本身並不會自地球上消失。某個地方的感染狀況也許會暫時壓下來,但在其它地方會重新出現。一旦社會人群所擁有的空間開始緊縮的時候,愚蠢、怨恨與易於受騙,便會像膿瘡一樣地長出來,「馬丁尼克島」的經驗並不是我所碰到的第一次。
追尋權力
有時候會有一幅意象、一種回聲,似乎從過去裏冒出來,在小小幾平方公尺的空間裏短暫停留一兩秒鐘:小街道上的金匠銀匠工作時所發出的清澈聲音,像是有一千隻小手臂的精靈,心不在焉地敲擊木琴。
穿過這些小巷以後,我馬上又置身於寬廣的大街網路裏。這些大街橫穿過一批五百多年的老房子中間。那些老房子在最近發生的暴亂裏受到極大的破壞,不過那些房子在過去就常常遭到破壞,壞了再修,一次又一次,因此看起來好像是一堆年代古老得不得了、難以形容的破舊建築層層疊疊。
我四處觀看這些景象,所做的正是一個考古學家的本份工作,鍥而不捨地想從殘片遺物中,重現早已不存在的地方色彩,不過這種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一旦產生了這種念頭,幻想便開始一步一步地佈下它的陷阱。我開始希望我能活在還能夠做「真正的旅行」的時代裏,能夠真正看到還沒被破壞、被污染、被弄亂的奇觀異景的原始面貌;我希望我自己是伯爾尼爾、是塔維涅、是曼紐西……我希望自己能像他們那樣地旅行,而不是像我現在這樣。
這類想法一旦開始出現,便可以無止境地延伸下去:在哪個時代去看印度最好?甚麼時候是研究巴西原始部族的最佳時機、可以得到最單純的滿足、可以看見他們還沒有被污染破壞以前的景象?到底是在十八世紀與布干維爾同時抵達里約熱內盧比較好呢?還是在十六世紀和列維、特維同行比較好?
一旦產生了這種念頭,幻想便開始一步一步地布下它的陷阱。我開始希望我能活在還能夠做「真正的旅行」的時代裏,能夠真正看到還沒被破壞、被污染、被弄亂的奇觀異景的原始面貌。
每提早五年,我就能夠多挽救一種習俗、多了解一項祭儀或一種信仰。但是我很熟悉這些相關的人類學紀錄文獻,我明白,如果我活在一個世紀之前,就無法獲得這許多可用來增進知識的材料與研究方法。因此我便陷入一個圈圈裏,無法逃脫:不同的人類社會之間,愈不容易交流,就愈能減少因為接觸而引起的相互污染,但同時會剝奪不同社會的人相互了解與欣賞對方優點的機會,也就無法了解多樣化的意義。
回顧
無論如何,當時我自己也非常無知,便相信了那些可以很方便地納入自己計劃裏面的幻想,特別是連喬治‧杜馬自己對這個問題也並沒有清楚的概念。在土著社會還沒有完全被消滅以前,杜馬曾到過巴西南部,更重要的是,那時候他喜歡和獨裁者、封建地主和文化藝術贊助者廝混,這類人並不能就這個問題給他任何啟示。
因此,當馬格利特帶我去參加午餐會的時候,我大吃一驚。我在餐會上聽到派駐巴黎的巴西大使發表官方觀點:「印第安人?哎啊!親愛的先生,他們在幾年前就全都不見了。這是我國歷史上很悲哀、很可恥的一段。但是十六世紀的葡萄牙殖民者是一群貪婪殘忍的人。他們具有那個時代常見的野蠻性,這實在也怪不得他們。他們把印第安人捉來,綁在砲口上,然後轟成碎片。印第安人就是這樣不見了。社會學家可以在巴西發現很多非常有趣的事情。但是印第安人嘛,忘掉算了,你一個也看不到……」
現在我回想起這段話,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即使是出自一九三四年的上層統治階級口中,還是不可思議。
當時巴西的菁英份子容不得任何人提起印第安人、或是巴西內陸的原始情況(令人欣慰的是現在已有所改變了),不過他們倒是肯承認,有時甚至自己說出來,他們的長相之所以會帶些異國情調,是因為他們的曾祖母可能有印第安人血統。不過他們絕對不願意承認他們的長相之所以有些奇特,是因為滲入黑人的血統。
在葡萄牙帝國統治的時代,這些菁英份子的祖先們,倒是覺得,有黑人血統並不是甚麼需要掩飾的事情。以巴西駐法大使蘇沙‧丹塔斯來說,毫無疑問,他擁有印第安人血統,很可能他也以此為傲。但他是旅居海外的巴西人,而且在十幾歲的時候就來到法國,早已忘記他自己國家的真實面貌。
在他的記憶裏,真相早已被一種盛行的官方看法所取代。在他還記得的一些細節裏,我想他喜歡貶薄一下十六世紀的巴西人,以免觸及他父母那一代男人最喜歡的某種娛樂,或許他年輕的時候也還做過那種娛樂活動。
那種娛樂是到醫院去收集天花患者的衣服,然後把那些帶有天花病菌的衣物和其它禮物,一起掛在印第安人經常走過的小徑上。這種娛樂活動造成相當可觀的成果:一九一八年版地圖上的聖保羅州,面積和法國差不多,其中三分之二的區域被標示為「只住著印第安人的未知地帶」,而到一九三五年,我去聖保羅的時候,只剩少數幾戶印第安人會在禮拜天跑到桑托斯海灘去賣所謂的特產,除此以外,那附近連一個印第安人也沒有。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一九三五年的聖保羅州幾乎看不到印第安人,但是再往內陸走個三千公里,還可以找到一些。◇(待續)
——節錄自《憂鬱的熱帶》/ 聯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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