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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姑望著天空,拉開嗓門高聲唱著:「婆羅花開,三千年等待,須彌寺院的高僧,眺望著遠方,金色的袈裟,在洪鐘下膜拜……」

上回在茶棚裏交過手,了解對方高低,黑漢子此時雖然一肚子氣,仍然客氣地說:「這是咱倆的事,何勞前輩費心。」老者向黑漢子抱了拳:「請問好漢,可是為那江湖爭鬥百年的『追泉尋仙圖』了。」黑漢子不予否認。

老者望著黑漢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卷軸男子,感慨地說:「為了一張圖兩位廝打如此,今日不管此圖落誰手裏,他日還得引人覬覦,如此爭奪不休,不知要傷害多少人命,何不讓這百年恩怨,在咱們手裏了斷,豈不是一件大功德。」黑漢子鄙視地哂笑一聲:「聽前輩說來豪氣干雲,這圖要落到您手裏,恐怕也按圖尋寶去了。」

老者聽了哈哈大笑,說:「人生豈只為財富?敢問兩位好漢人生何為?待咱們了了此事,老夫願意跟兩位切磋。」然後,鄭重地問黑漢子:「老夫所言若當真,您可同意?」見黑漢子微微點著頭,又問卷軸男子:「敢問好漢這圖兒可是您的?」「當然不是。」「乾脆!那麼老夫所言您也同意?」卷軸男子也點著頭說:「前輩大義凜然,挺身了結奪圖紛爭,晚輩與有榮焉。」

老者環顧四周,看了一眼黑漢子,轉頭跟梅姑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會了意,就向卷軸男子說:「好漢,您將那圖兒拋上來吧,讓咱在大夥面前毀了它,終結此百年恩怨。」

男子慢慢鬆下背上那圖兒時,老者跟梅姑已覺知那黑漢子有了備心,梅姑妒惡如仇,一時想出手,被老者制止了:「看著他即可,一切在阿爹掌握中,使不了詐的。」

果然,那圖兒一離開男子身上,黑漢子就一個掌勁,奪了過去,那男子也呆住了。黑漢子奪了圖兒,轉身要跑時,老者說了:「且慢,您真要帶走,老夫也不阻擋,老夫早看得透亮了,其實您不是要這圖兒,在這利慾薰心的社會待久了,讓您不相信老夫,以致言而無信,老夫不怪您。」老者慈悲的眼光射向黑漢子,說:「相信老夫,咱畢生修佛,修佛者不打誑語。」

看來這番話說到了黑漢子心底了,慚色地說:「晚輩真是錯怪您了。」就將那張圖拋上了天空,老者即刻一掌劈出,剎時,那圖兒如千片棉絮般從空中緩緩飄落,已灰飛煙滅。
「師傅,咱來晚了,沒能瞧著那圖兒。」叫化子男孩氣喘噓噓地跑了來,一臉驚訝地望著天空飄著的片片圖屑紙絮。

「感謝兩位好漢大義相助。」老者抱著拳:「咱父女在茶棚子裏的彈唱就要結束了,此後將往北方行去,明晚咱在客棧置備濁酒,盼與兩位共飲幾杯,屆時亦可聊聊人生物事,還請賞光。」那黑漢子抱著拳:「謝前輩,晚輩一定到。」卷軸男子也說:「晚輩先謝了。」

月牙兒掛上玉蘭樹梢時,那黃鬃驢兒正往樹幹上甩著尾巴,晃著腦袋吃著青草兒,白淨月光將那玉蘭樹影拖了長長一地。

屋裏,梅姑端著兩盤小菜、一壺溫熱了的酒放置桌上,轉身往內裏忙去了。弦琴老者舉起酒杯,向著兩位漢子:「各位,今日與兩位萍水相逢,確是有緣,咱們乾了這杯。」仰頭就喝了杯裏的酒。「敬前輩。」兩人也都舉杯喝了。老者執起酒壺,又給客人添了酒,望著屋前吃草的驢兒,娓娓說著:「咱祖上歷代修佛,祖先囑咐下來,務必等待正法大道,咱父女一生四海飄泊,就是要尋找大法。」

此刻,月兒已移至簷角,那驢兒靠著樹根兒睏著了。老者欲再舉杯時,只見叫化子男孩匆匆奔了進來,行了禮後,轉向老者急急說著:「師傅明天就走了,咱剛剛想起一樁奇事兒。」

男孩搔撓著頭兒,靦腆地說:「打您走進茶棚子那天,咱就瞧見茶棚子口,咱背兒每天靠著的那桑樹頭,整整齊齊的長出一排細小白花兒來,咱也不在意,還每天靠那樹頭上磨蹭著,至今也有十幾天了,可那花兒不但好好的,還越長越鮮呢。」

一時,老者醒了過來似的,訝異地問:「小兄弟說的可當真。」「是真的。」一面喊著梅姑:「快快備了燈燭,去看看去。」向兩位漢子抱拳說:「咱去去就來,你們先請自用。」

夜色中,三人匆匆趕至茶棚子口桑樹下,老者喚梅姑點亮了燈蠋,叫化子男孩指著樹頭說:「就這小白花兒,師傅您仔細瞧瞧。」老者彎著腰看了片刻,望著梅姑:「好姑娘,你可瞧過這花兒?」梅姑瞧了好半天,仍然搖著頭。幽暗的燭光裏,老者輕聲地說:「這準是三千年一現的優曇婆羅花了,梅姑啊,大法已來到人間了。」

老者吩咐男孩知會琴坊掌櫃的,又偕梅姑趕回客棧,向兩位漢子興奮地說:「各位,大夥們真是福氣了,咱瞧了方才小兄弟說的花兒,正是優曇婆羅花,佛經上說這花兒三千年開一回,花開時就是聖王要下世度人了,兩位,明兒一早,咱們尋法去吧。」

「真是難得,咱跟著前輩去得法了。」兩位漢子向老者抱拳,月光映紅了他們的臉孔。

一早,玉蘭樹下驢兒伸長脖頸,精神地踢著腳蹄子,老者瞧著兩個漢子還有琴坊掌櫃的上了驢車,就拍拍驢兒背脊,拉著韁繩上路了。

驢車碾過石板街道時,叫化子男孩才抱著包兒,追著車子喊著:「等等我啊。」叫虯髯漢子給拉上了車。男孩蹲在車上時還喘著氣兒:「昨晚咱靠著門邊楹下就睡著了,夜裏醒來口渴得慌,將桌上半壺酒都給喝了,醒來就不見了驢兒了。」惹得一車子的人都笑了。

出了市鎮城門進了那片櫸樹林,一時靜了下來,老者想起啥事兒了,喚著梅姑:「怎不吹吹那竹笛子。」聽阿爹提起笛子,梅姑來了興致,從腰裏拿出笛子就吹了,可也真奇,有了聲音了,梅姑興奮起來,一個勁兒吹著,聲音明亮清澈,響遍了樹林間。「我來了,我是竹笛子主人。」只見一布衣青年從櫸樹梢上順著樹幹滑了下來,躍上了驢車:「見過各位前輩,難得有緣同車了。」大夥都同聲招呼著,一時,驢車裏熱鬧了起來。

驢車出了樹林後,滾入了廣闊的黃土大地,老者看著大夥都來了,就揚起鞭子朝那驢兒屁股抽了兩下:「好驢兒咱上路了。」那驢兒搖著頭咿嗚了幾聲,算是回應了。叫化子男孩坐驢車前邊,隨手撥弄著身旁的弦琴,弦琴響起了聲音,心裏一陣興奮:「師傅,咱也會彈琴啊。」此時,車輪子加速滾動了起來,風兒跟著迎面而來,老者轉過頭,向那男孩高聲喊著:「琴兒就交給你了。」男孩更高興了,用了勁兒叮叮咚咚地撥了起來。

晨曦裏,一群雁兒打車頂上噗噗飛過,梅姑望著天空,拉開嗓門高聲唱著:「婆羅花開,三千年等待,須彌寺院的高僧,眺望著遠方,金色的袈裟,在洪鐘下膜拜,婆羅花正悄然開放,法輪聖王是不是行在世上。婆羅花開,聖者歸來,紅塵中的俗子,敬上一柱香,如夢般甦醒,在洪鐘下期待,三千年的婆羅花,向尋道人開,聖王的輝煌,正向著人中來。」

驢車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朝北方奔去,揚起滾滾黃沙,叮叮咚咚的琴聲仍不停地在歌聲裏迴盪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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