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謝耶維奇不僅是第14個獲諾貝爾獎殊榮的女作家,更是半個世紀以來首位以紀實文學摘下諾獎桂冠的記者,上一次(1953年)贏得諾獎的非虛構作品是丘吉爾的 《二戰回憶錄》。「她復調式的寫作堪稱紀念我們時代苦難與勇氣的一座豐碑。」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是非虛構寫作非凡影響力的勝利,正如前年德國為其頒發書業和平獎時所言,「她創造了一個將在全世界得到迴響的文學門類,必將掀起證人與證詞湧現的浪潮」。
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Svetlana Alexievich)1948年5月31日生於前蘇聯統治下的烏克蘭,後來舉家遷往白俄羅斯。她的父親為白俄羅斯人,母親是烏克蘭人,都是鄉村教師。1972年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她開始了記者生涯。
用紀實文體寫下現實
在過去的三十到四十年間,阿列克謝耶維奇用與當事人訪談的方式書寫紀實文學,記錄了二次世界大戰、阿富汗戰爭、蘇聯解體、切爾諾貝爾核災等人類歷史上的重大事件,講述平民百姓在歷史變遷中的集體記憶和個人命運。
她的寫作手法不同尋常,將無數被忽略的男女老幼的心聲如復調音樂般精心編排在一起,呈現出即將掩埋在廢墟中的大多數沉默者的血淚,以及親歷大事件的無名小卒的情感與靈魂。
「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最貼近現實生活的文學寫作方式,現實總是像磁石那樣吸引我和折磨我,令我著迷,我想把現實寫在紙上。」俄羅斯傳統的口述故事激發了她的靈感,她在探索中形成了新聞與文學相融合的獨特體裁──「文獻文學」。
總稱為「烏托邦之聲」的系列作品,是由成千上萬的聲音、命運、生活與存在的碎片組成的。每本書她至少花費三四年之久,記錄了500—700人的訪談內容。阿列克謝耶維奇的編年史覆蓋幾代人,從那些目擊1917年革命的人開始,貫穿歷次戰爭和史太林主義的古拉格,一直到普京時代。其洗練生動的文筆證明,在真實與冷靜描述的層面上,優秀的非虛構寫作會帶來比小說更大的震撼效果。在面對「時代、戰爭、災禍和人性」等弘大的敘事時,真實的力量更能直抵人心。
她別具一格的紀實作品多次榮獲國際大獎,包括1998年德國萊比錫圖書獎、1999年法國國家電台「世界見證人」獎、2006年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等,還有瑞典筆會為了表彰作者的勇氣與尊嚴所頒發的獎項。目前她的作品已在19國出版,並創作有21部紀錄片腳本和3部戲劇。
專制國家容不下她
阿列克謝耶維奇70年代後期創作的第一本書《那時我正要離開村莊》就被禁止出版了,因為書中批評了蘇聯的戶籍制度。1981年,她的《戰爭的非女性面孔》(又名《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被大幅刪節,她因此還丟掉了記者工作,這本書直到戈爾巴喬夫上台才得以出版。
她的獨立報道和批判風格,被蘇聯當局視為眼中釘,屢受壓制。揭示蘇聯入侵阿富汗真相的《鋅皮娃娃兵》,不但被列為禁書,1992年她還多次因此書被控上法庭,後因國際人權組織的抗議而中止。
「令人毛骨悚然的審查制度」使她的書一直無法在祖國出版。1998年,阿列克謝耶維奇把在德國獲得的文學獎金都用來購買自己寫的《切爾諾貝爾的回憶:核災難口述史》,並把這些書帶進白俄羅斯,結果被指控為美國中情局間諜,家裏的電話遭竊聽,不能公開露面。2000年她被迫流亡歐洲,2011年後才重回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居住。
承擔起記錄悲慘歷史的使命
那一臉的滄桑憂思、深入骨髓的堅毅與悲憫,是阿列克謝耶維奇最顯著的外表特質。長期採訪這麼多可怕得連男人都望而卻步的悲慘事件,吞嚥消化苦難,還原殘酷的真相,對女性的神經和心靈是怎樣的折磨。寫南京大屠殺的張純如崩潰自殺,上天保佑,阿列克謝耶維奇沒有瘋掉,咬牙扛過來了。她也常常痛苦得難以承受,筋疲力盡,打算不再寫了。可是一樁樁大事件接踵而至,身為記者和作家的敏感、良知、責任又被喚醒了。
她在自傳中寫道:「如果你回頭看看我們整個的歷史,無論是蘇聯還是俄羅斯時代,都是屍骨遍地、鮮血橫流,是一個劊子手和受害者之間的永恆對話。被詛咒了的俄羅斯的問題是:要做甚麼,是誰的錯。革命、集中營、二戰、秘而不宣的阿富汗戰爭,還有偉大帝國的垮台,社會主義、塵世烏托邦的崩潰,直到現在,一個宇宙維度的挑戰──切爾諾貝爾事件的出現。這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挑戰。這是我一系列著作的主題。也是我的命途,亦是我的地獄,無人能逃脫。」
她勇敢地承擔起自己的使命。獨自衝到第一線,既全身心投入,又有超然幹練的氣度,好像完全是屬於另一個時代的人。
阿列克謝耶維奇孜孜不倦地尋求真實,她選擇了最繁重艱難的寫作方式,從被官媒遮蔽的部份、機密檔案中挖掘,尋找海量的當事人進行深度訪談。很多人不願再度撕開傷疤回顧不堪的過去,她常遭到拒絕、恐嚇和辱罵,但這位經驗豐富的女記者鍥而不捨,精誠所至,受訪者慢慢打開了心門,講著講著,就已是在哭喊了,最後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她說:「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採訪的越多,了解得越多,她才能更準確地把握那個時代的氣息脈搏。這些錄音和筆記經過整理篩選、剪輯編排,成書的只是一小部份,內在的精髓卻貫穿始終。一葉知秋,她要保證是從那個秋天無數落葉中精選的;那一瓢飲,也是從三千弱水中提取的。阿列克謝耶維奇抽離的敘述方式,冷靜克制,不煽情,不拔高,卻如此地震撼人心,眾多的細節被還原,真實到不忍卒讀。
「真實,除了真實之外,我想像不出還有甚麼東西能打消我們當奴隸的願望。」《鋅皮娃娃兵》中, 那些被洗腦的20歲左右的大男孩躺在鋅皮棺材裏從阿富汗歸來,母親們在墓地裏講述兒子的事,就好像他們還活著……
奮不顧身 奔赴切爾諾貝爾
1986年4月26日,烏克蘭切爾諾貝爾核電站的反應堆發生連續爆炸,釋放出的輻射線劑量是二戰時期爆炸於廣島的原子彈的400倍以上。鄰近的白俄羅斯居民瞬間失去了一切。一些人當場死亡,更多的人被迫遠離家鄉,成千上萬畝土地被污染,成千上萬的人因20噸高輻射核燃料洩漏而感染各種疾病。前蘇聯政府全面封鎖消息,蓄意掩蓋事實,矇蔽群眾,造成對輻射殺傷力一無所知的消防員、士兵、兒童、母親、胎兒更多的死亡。
阿列克謝耶維奇和她的父母都生活在被污染地區。她的母親因此雙目失明,在這個地區長大的孩子中有250—300人得了甲狀腺癌。
為了收集到第一線證人們的珍貴筆錄,阿列克謝耶維奇將自身健康安危拋之腦後,採訪了500多位倖存者:有救援人員的妻子、教師、醫生、農夫、官員、科學家、歷史學家、核能研究所的總工程師……寫成了迄今唯一的核災難口述史,直抒心中痛苦、惶恐憤怒和不安,為數十萬核輻射受難者留下歷史祭奠。本書的切入角度很巧妙,以遺孀的獨白呈現普通人的真情實感,鉅細靡遺的寫實描繪,讓人如身臨其境般感同身受,並籍此期盼同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切爾諾貝爾的回憶:核災難口述史》(台灣版: 《車諾比的悲鳴》),已被公認為紀實文學的經典。切爾諾貝爾不只釋放了輻射能,也釋放了緊抱著共產主義空殼的蘇聯。沒有人像她那樣細心地記錄了蘇聯極權的崩潰,並檢視其垮台二十年後留下的心理餘毒。阿列克謝耶維奇2013年的新書《二手時代》(Second-hand Time)是「烏托邦之聲」系列的最後一部作品。
用800萬獎金為自己買自由
得知獲諾獎後,阿列克謝耶維奇百感交集,「雖然在我們這個時代誠實做人很難,但也沒必要屈服於在極權體制中生存經常仰賴的妥協。」談及如何花800萬克朗的獎金時,她笑稱,只做一件事,為自己買下自由,可以長時間專心寫書。
這位在蘇聯成長起來的作家一直用俄語寫作,她的題材從未離開過那個逐漸遠逝的蘇聯。她表示,她愛俄羅斯的芭蕾與文學,但不愛貝利亞、史太林、普京的統治,「他們讓俄國沉淪。」
阿列克謝耶維奇得諾獎,在兩岸三地的文學、新聞界反響也很大。《鋅皮娃娃兵》的譯者、《世界文學》雜誌原主編高莽說,這個獎是她應得的,自己一點都不意外。他回憶80年代中期來中國的阿列克謝耶維奇,文如其人,特別樸實,真誠坦率。在台灣,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核災著作是反核人士必讀的。曾有作家拿來改寫,呈現於舞台。前文化部長龍應台認為,201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是對一個作家的勇敢和堅持的鼓勵,特別是對紀實文學的高度認可。
和前蘇聯相比,中共六十多年的暴政欠下的纍纍血債更甚,反右、文革、餓死三千萬的大饑荒、六四屠城,慘絕人寰的活體摘除器官──這個星球上從未有過的邪惡,天怒人怨。神州大戲台,跌宕起伏,舉世聚焦,中國的「阿列克謝耶維奇」也許不久也會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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