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聽到了一個關於北京大學女學生,

在上海提藍橋監獄裏用自己的鮮血書寫了大量勇烈的充滿人道激情的血書,

最後被監獄秘密槍決的故事。

這個女學生的名字叫林昭。

那時,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這個故事使我最後作出一個決定。

放棄我的工作,去遠方尋找林昭飄逝的靈魂…… ──胡傑
 

上海提藍橋監獄 (網絡圖片)

文/胡傑

1999年上海

(倪競雄,林昭的蘇南新聞專科學校同學。)

倪競雄:我們去訪問監獄的醫生,他說:她是從病床上拖出去的,他看著她從病床上拉出去執行槍決的。

問:她是從哪一個病床上被拖走的?
 
倪:監獄的衛生室。也不叫醫院吧,就是病號住的地方,她好像還住肺病、肺結核的病房。

問:哪是什麼監獄的病床?

倪:提籃橋監獄,這個醫生是提籃橋監獄醫生。他因為我們作為私人親友訪問,也沒帶什麼介紹信,所以他也有很多顧慮。

解說:林昭在她稱為的紅色牢獄中渡過了八年。在她的文稿中這樣寫著:「我經歷了地獄中最最恐怖、最最血醒的地獄,我經歷了比死亡本身更千百倍的慘痛的死亡。」

紮兩條小辮子的中共黨員


解說:林昭1932年12月生於蘇州,中學就讀於蘇州景海教會學校。……作為共產黨秘密組織的成員,林昭以她少年時就顯露出的文學天賦,撰文抨擊國民黨腐敗政治,熱情參加地下黨組織的話劇義演,成為蘇州城防司令部黑名單上的人。1949年6月,她不聽母親讓她去美國留學的勸告,與家庭決裂,考入中共蘇南新聞專科學校。1950年8月參加了土改工作隊,深入到蘇南農村。1954年林昭以江蘇最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並在《紅樓》雜誌社任詩歌編輯。

(張玲,林昭的同學、作家。)

張玲:她的樣子,笑著,這兩條小辮子,南方式的小辮子,當時南方人的辮子都是這麼掛出來的,到這,當時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然後這裏是工褲,我們叫工人褲,這有兜兜的那種,而且裁剪得非常好,那種上海的裁工,那種做工。

未名湖,5.19運動

(沈澤宜,湖州師範學院文學系教授、詩人,原北大《廣場》副主編。)
 
沈澤宜:天上飄著些微風,地下飄著些微雨……啊……微風吹拂我的頭髮啊,叫我如何不想她。

解說:這是50年代沈澤宜在未名湖畔追求林昭時唱過的一首歌。
 
解說:1956年國際共產主義大家庭形勢驟變,在蘇聯赫魯曉夫作了批判斯大林的秘密報告,在波蘭、匈牙利爆發了知識份子領導的民主運動,而秘密報告也在中國的知識界悄悄流傳,這使得毛澤東對知識份子開始警覺。針對國際形勢的變化,毛澤東在國內設定了引蛇出洞的方案。……在毛澤東引蛇出洞的陽謀中,北京大學中文系學生張元勳、沈澤宜在5月19日貼出了用詩寫的〈是時候了〉大字報,揭開了北大5.19民主運動的序幕。
(張元勳,曲阜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原北大《廣場》編輯部主編,林昭北京大學的同學。)
 
解說:在北大反右的後期,林昭已經知道了反右的內幕,然而在批判張元勳的大會上,她卻跳上桌子講話。

張元勳:(當時)圍著我的都是中文系的黨員,輪番討伐我,聲嘶力竭,語無倫次。
 
陳奉孝:林昭原來和張元勳的關係並不是很密切,雖然是《紅樓》的,一開始她還批評過張元勳好像不應該什麼,但是到後來在批判右派時候,變成人身攻擊……

張元勳:大家一聽是個女孩子,站在桌子上。因為是夜間,夜色朦朧中看不清林昭的臉。林昭講話的聲音非常好聽,林昭講話是女中音,再加上蘇州話的普通話非常好聽,用南方話講就是很嗲。原來討伐我的惡浪立即靜止了,林昭說今天晚上開的是什麼會,是演講會,還是鬥爭會,鬥爭會是談不上的,因為今天是不需要鬥爭,鬥爭誰?鬥爭張元勳嗎?他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們一鬥。

張元勳:她話音還沒講完,後面就有一個外系的學生不知誰說:「妳是誰?叫什麼名字?」林昭站起來反問:「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問我?你是公(安)檢(察院)法(院)嗎?還是便衣密探。武松殺了人還寫: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呢!我林昭還沒殺人,我告訴你,我姓林,雙木林,昭,刀在口上之日。」她說:「今天刀在口上也好,刀在頭上也好,不考慮了。既然來了,就不考慮刀在哪裏了。」

解說:5.19運動之後,僅有八千多人的北大,就有八百多人被打成右派。

(陳愛文,林昭北大的同班同學,旅居法國,原北大《廣場》編委之一。)

陳愛文:當時所有的右派都檢討了,堅決不檢討,還敢在會上頂的就是林昭一個人。人家說:「妳把妳的觀點講出來。」林昭說:「我的觀點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藹,不要這樣咬人。」她就是赤裸裸的對當時的政治生活表示反對。那時候我們都不敢,反正只要檢討,只要自己快點過關那麼就算了。

解說:在1957年開展的反右運動中,全國有55萬知識份子被打成右派,佔全國知識份子的十分之一還多。

沈澤宜:整個反右派已經到了尾聲,幾百個右派已經打出來了,我到南校門外的海澱的小店吃早點,一撩開門簾看過去,林昭在那吃飯,周圍都是北大學生,之間沒法說話,她抬起頭看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就這樣漠漠的對視了一下,這就是永別。絕對沒想到這是此生的訣別。

問:和以前認識的林昭有什麼變化?

沈澤宜:我覺得比以前的林昭更加聖潔了,更加聖潔,臉色蒼白、嚴肅。一種聖潔的光輝。那是因為經受了這次所謂陽謀,所謂引蛇出洞那內心的創傷。

林昭在獄中曾用血書寫道:每當想起那慘烈的1957年,我就會痛徹心腹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真的,甚至聽到、看到、提到那個年份都會使我條件反射似的感到劇痛。這是一個染滿中國知識界和青年群之血淚的慘淡悲涼的年份。假如說在此之前處於暴政下的中國知識界還或多或少有一些正氣的流露,那麼在此之後確實是幾乎被摧殘殆盡了。

(李雪琴,原北大物理系右派學生。)

李雪琴:她啊,特別的熱情,特別的關心人。那個時候我是湖南來的,穿的也比較醜,人也比較鄉氣,她把好看的衣服送給我,那個時候她知道我愛上了王國鄉,他到茶澱(右派勞改農場),早斷了聯繫了,她給我把地址找到了,通上信了,她這個人非常機靈並且善解人意,但感情太豐富了,她要愛的就太愛,要恨的就太恨了,特別的極端。我當時就預感到(她)活不長,充滿了火藥味,不槍斃就病死。她不要命啊,夜裏氣得睡不著覺,起來寫詩哭啊,她們班人都知道她,夜裏跑未名湖去哭啊,她早對共產黨就有情緒,那詩都是噴出來的血,我們寫不出來,沒有感情都寫不出來。

鐵獅子胡同三號 右派

解說:打成右派的林昭沒有被送往農村而是被系主任羅列先生照顧安排在人民大學書報資料室勞動改造,在這個資料室中還有另外一個為湊名額而打成的右派叫甘粹。
 
(甘粹,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資料室主任。)
 
甘粹:平常也是一塊進一塊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這樣進進出出,人的眼睛就有反應了,組織上就找我談話,說你們兩個右派不能談戀愛。……這一說反倒弄假成真了,越不准我們談戀愛,她的性格,我的性格俺們越談給你看,俺們有意識的手拉著手,那個時候挎著,在那個時代跟現在不一樣,男的女的挎著在人民大學校園裏走著給他們看。
 
解說:在這裏林昭完成了〈海鷗之歌〉和〈普羅米修士受難日〉兩首長詩的創作,並且每個星期天都帶甘粹去王府井教堂做禮拜,給沒有一點基督教知識的甘粹講聖經的故事。

甘粹:那時候結婚要通過組織批准,批准了你,你拿著介紹信才能去婚姻登記。結果我去辦的時候,黨總支書記說:你們兩個右派還結什麼婚啊!
解說:結婚被校方拒絕後不久,甘粹被發配到了新疆農二師勞改營,在那裏他渡過了地獄般的22年。
 
蘇州被捕

解說:林昭離開北京回到上海母親身邊醫病,在這一期間她結識了因讀了〈海鷗之歌〉而從天水農村慕名而來的蘭州大學歷史系右派學生張春元和物理系研究生顧雁。在這份林昭罪行材料上說:「張回蘭州前,林贈予一本現代修正主義綱領草案及自己寫的反動長詩〈普羅米修士受難日〉。後張、顧參考此書公然提出『要在中國實現一個和平、民主、自由的社會主義社會』,並將林的反動長詩編印在反動的《星火》刊物上。」

(顧雁,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教授,1957年畢業於北大物理系。《星火》刊物主要負責人。)
 
問:當時你們刻那些小冊子的時候是冒著殺頭的危險的?

顧雁:那當然,這是一清二楚的事情。我不是給你講了嗎,他(某教師)是正規的投稿到《紅旗》雜誌社,這是完全合法的事情,尚且要判你十年徒刑,我們這個當然……

解說:1960年10月,天水參與《星火》地下刊物的右派與當地群眾30多人遭到捕殺。同時顧雁在上海被捕,判刑17年,關押20年。林昭在蘇州被捕。林昭的父親知道女兒被捕後自殺,張春元逃脫,幾年後被捕,並槍決。至今我們沒有找到張春元一張照片。

林昭在獄中寫道:每當我沉痛悲憤的想到,那些自稱為鎮壓機關或鎮壓工具的東西,正在怎樣的作惡,而人們特別是我們同時代的人──中國的青春一代在這條專政的大毒蛇的鎖鏈之下,怎樣的受難,想到這荒謬的情況的延續,是如何斷送民族的正氣和增長著人類的不安,更如何玷污著祖國名字而加劇時代的動盪,這個年輕人還能不急躁嗎?(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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