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忽然床虱為患,又想起那個老掉牙的話題:「虱」和「蚤」的分別。

「虱」和「蝨」同義,粵音皆唸「室」,英文是louse,只爬不跳。「蚤」粵音讀「早」,能爬能跳,英文是flea。兩者都會咬人,虱子通常寄生人體,也藏於衣物,而蚤子則多數依附貓狗,偶然也躲在衣服接縫處。

然而近日登上新聞的床虱,實際上非虱非蚤,而是臭蟲,香港人一向叫「木虱」,英文名bed bug,跟虱子不同目,行為特性及咬人後的症狀也有差別。

問題來了:虱子既然不跳,怎麼粵人口語一直多講「跳虱」,少說「跳蚤」呢?記得十多年前香港仍是「太平盛世」,「蚤與虱」這個無傷大雅的語言問題,居然成了法官與律師在庭上討論的對象。

2010年高院法官任懿君審理「電腦節」鬧雙胞案,被告一方律師講了「跳蚤市場」一詞,經任懿君查問,大狀才表示其實想講「跳虱市場」,但讀書時老師說該字要讀「早」音,便唸了「跳『早』」。傳媒報道此事後,法官又在庭上發表議論,指廣東話通常講「虱乸」,很少人會說「蚤乸」。

「跳蚤市場」是flea market的中譯,flea是蚤而非虱,所以說「跳蚤」是一定正確的。問題是「跳虱」又說得通嗎?很多人認為虱不能跳,說「跳虱」就是錯,「跳蚤」才正確,我則另有想法。

正如我在文首所說,木虱(bed bug)根本不是虱(louse),那麼粵人講「跳虱」,又何必指狹義的虱呢?粵語似乎不習慣講「蚤」,故貓蚤講成「貓虱」,狗蚤講成「狗虱」。我想,讀過書的粵人都知道虱蚤有別,只是不刻意在口頭上區分,便一律稱「虱」。所以,粵語「跳虱」就是「跳蚤」,我認為不算錯。

「蚤與虱」的問題也曾困擾張愛玲。很多人都聽過她〈天才夢〉的名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她寫這句話的時候,才十九歲。但應該很少人知道,在〈天才夢〉發表差不多四十年後,張愛玲卻公開挑自己的錯,承認寫了別字。在〈對現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一文,張說:

「《張看》最後一篇末句『蝨子』誤作『蚤子』,承水晶先生來信指出,非常感謝,等這本書以後如果再版再改正。這篇是多年前的舊稿,收入集子時重看一遍,看到這裏也有點疑惑,心裏想是不是鼓上蚤時遷。」

但我認為水晶的「指正」實屬多此一舉。蝨蚤異同,文首已說明了:兩者都能爬,都會躲在衣物,分別是蝨不跳。所以,說蚤子「爬滿了」華美的袍,其實沒有問題,何必改?況且張一輩子害怕的是跳蚤(見書信集,她寫英文flea),不是虱,「蚤子」簡直一語成讖,改為「蝨子」就韻味盡失。幸好皇冠再版的時候,還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蚤子」。

我們講「跳虱」,張愛玲寫「爬滿了蚤子」,本來就沒有錯,多年來也沒有人說是錯。然而一旦有人言之鑿鑿「指正」,大家的自信心就莫名其妙動搖起來。可見人間所謂的「真相」,如果沒有人好好守護,則大至歷史,小至「字虱」,其實都非常脆弱。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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