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夕寂無聞

上周末，林夕現身台北國際書展，跟讀者談他的新書《給生活撐起一葉舟》。這本書我尚未拜讀，但看到台灣和海外媒體報道，知道書名大有深意，林夕說：

「如果生活是海，人是舟，如果不甘心就這樣盪來盪去，盪來盪去，何不主動撐起一葉扁舟，順風而逆浪，想着找這想去的地方。在脫苦海之前，至少還有避免沉沒溺斃的自由。」

林夕也解釋甚麼是「撐」：「撐是用力的，好像一鬆手，那葉舟就會沉入水中，但實際上這葉舟不會那麼容易沉的。」

如此以「舟」喻人，甚妙，不禁令我想起《莊子‧列禦寇》一段話，夕爺想必讀過：「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意思是：用智巧的人，既勞累又多憂思，不用智巧的人則無所求，吃飽就四處遨遊，自由自在，像無所繫的小舟，虛心地任意飄浮。

夕爺所謂的「撐」跟莊子說的「遊」，我認為是類似的生活哲學。林夕在訪談中說，他永遠不會感到無聊，形容自己的腦袋是Netfilx、手機，能自製娛樂，讓沉悶的生活變得有趣。什麼娛樂呢？他舉例說，自己喜跟朋友抬槓，看書時，會邊看邊與作者「辯論」，「什麼事情都去探索一下，髒東西也可以挖掘出有趣的東西。」

在順風順水的時候揚帆，於有趣的事物中獲得樂趣，並不需要什麼智慧，但如果你懂得在逆水中順流，從骯髒的東西中尋找樂趣（莊子也說過「道在屎溺」），那就稱得上是莊子的「逍遙遊」了。想逍遙，也是要花氣力的，所以你要「撐」，但切記不是出死力。

什麼叫「撐」或「遊」呢？我覺得可理解為古人說的「日日新」，每天都令自己有點變化，有些進步。我間中探訪夕爺，總發現他的家跟上次不一樣，有時是在客廳掛上新畫、擺新的植物，有時是在書架悄悄添加幾本新書（我有點變態，到誰的家都會一絲不苟「調研」書架），上次就見他買了一套《東京喰種》漫畫。

對世界保持好奇，隨心所欲學習，大抵就是林夕「撐起一葉舟」的方式，這是一種「心遊」。緊記：莊子的「逍遙」跟「遊」是分不開的，你自己一定要動，做些事情，那才是「遊」，才能逍遙自在。太懶或對世界喪失好奇的人，其實是沒有「自由」可言的，因為就算沒有物質上的桎梏，他們的靈魂也會畫地為牢。

林夕勉勵港人「拼命無恙，鬥命長」，這句話並不新鮮，但如何「拼命」才能「無恙」，就視乎你是否有「撐」的智慧了。林夕在書展的分享很有意思，可惜香港傳統主流媒體竟完全沒有報道。

耐人尋味的是，儘管港版《星島日報》也跟大隊沒報道林夕的訪談，但《星島》加拿大版卻報道得頗為詳盡（注1），難道《星島》認為身在香港的讀者反而不想知道林夕近況？

當然，林夕不是夏寶龍，不報道也不意外——後者飲個茶也可以被包裝成新聞推送——我只希望這個集體噤聲的「夕寂無聞」現象，不是源於港媒收到「有關當局」的死命令吧。

注1：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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