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經歷是比較典型的;到西方上大學,畢業後工作,結婚生子,我先生也是如此。所以我對中國社會其實並沒有深層次的了解,但是通過我的職業──翻譯,我認識了一些從中國大陸來的人,看到了一些中國社會的片斷,也引起了我的一些思考。
也許對於年齡大、閱歷廣的人來說,這些都是他們早就瞭然於胸的,但有些和我一樣還沒有步入中年的人,會覺得我的經歷有幾分新鮮呢。
蹊蹺的電話
我曾經為一個西人律師當翻譯,和中國某市的工商局長溝通。他的案子比較複雜,他在這裏開了一家公司,主要目的是拿到居留,幾年了,困難重重。而且以前的那個中文翻譯突然失蹤,後來當公司負債纍纍要破產的時候才發現,她從公司賬戶裏提走了一大筆錢。
我的工作就是代替上個翻譯。一開始只是很簡單的一些電話交流,翻譯一些郵件,比如甚麼時候到呀,要準備甚麼資料呀,有哪些費用要交呀。我對這個工商局長並沒有甚麼特殊印象,只是覺得他說話有些居高臨下,律師告訴我,他是一個「黨官」。
他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因為律師臨時有事,所以他自行到他每次都去的旅館住宿,我們約好第二天律師和他見面。在他到達幾個小時後,我接到他的電話。他一上來也不自報家門,直接就說:「是我,你在幹甚麼呢?」
已經習慣了西方人在電話裏自報家門的我一愣,一開始不知道他是誰,一轉念就明白了,一定是那個「黨官」。我心裏嘀咕:「我每天接這麼多電話,知道你是誰呀?而且我在幹甚麼關你甚麼事?」我正好在翻譯,就實話實說。他又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能不能見一面?」我很疑惑,明天我就會陪律師和他見面了,為甚麼現在他要單獨見我?我推托忙就回絕了。
翻譯與二奶
第二天,我們見面的時候,有兩個本地的華人陪他來。在一來二去的翻譯和私下裏跟他朋友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原來的那個翻譯被他包下來,成了二奶,每次他來這裏都給她很多錢,但最後還是被她騙了。這也是最讓他捶胸頓足的地方,因為他認為那種關係是最可靠的,卻萬萬沒想到恰恰是二奶──這個被他「收編」為「自己人」的人把他騙了。
我恍然大悟為甚麼他一來就想和我單獨見面,一來他大概覺得女人都想攀上他這種新貴,在中國,工商局長可是個肥差;二來,把翻譯發展成「自己人」,對於他來說,可能是讓翻譯站到自己這一邊的最大保障。
當我剛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啞然失笑,以前只是在文章中或者別人的談話中,知道大陸這種官員很多,但還沒見過,這次的翻譯經歷真是讓我長見識呢。沒想到,真正長見識的還在後面呢。
中國的方式
在幾次和律師的交流中,我作為翻譯也知道了為甚麼他總是居留出問題,落到了只能每三個月延一次臨時簽證的地步。律師和他反覆說明,法律規定,在這裏成立公司的人必須大部份時間在這裏居住。如果實在不行,他也必須經常來這裏,至少一兩個月一次,一次哪怕只來一兩天也好,但是一定要保證一定的次數,否則誰都沒有辦法。
在律師反覆強調這一點好幾遍之後,「黨官」的一句話讓我目瞪口呆:「他說的不對,在中國的外國人都不需要這樣,他們都能得到長期簽證的。」口氣非常地肯定和決然。我翻譯給律師聽,律師馬上說:「中國是中國,這裏是這裏,法律不一樣。」我又翻譯給他,他沒有說話。但是後來,他一直沒有按照律師的建議去做。
我實在沒想到他自以為是到這種程度,而且一點兒都沒有「到了另外一個國家要遵守那個國家法律」的概念。看來他是習慣了「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在中國他這樣吃得開,可惜在這裏就不行了,到頭來吃虧的是自己。
律師一直在提醒他:「我不能到外事管理局說,嗨,我們這裏有一位中國來的重要人物,你們馬上接待,馬上給簽證。他們一定會說,你先排隊去!」我相信我每次翻譯得都很清楚,但我更清楚的是,他一定不能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錢不起作用的地方。
當他和我用中文談到那位西人律師的時候,他是一點兒都不客氣的,他用對下級的口氣斷然地說:「我給他錢,他就得給我幹事,甚麼辦法我不管,反正他得給我辦成。」話外音明顯得連我都能聽出來,就是我給你錢,你用賄賂也好,用給別人其他好處的方法也好,你總得給我搞定,搞不定就是你的問題。
大概這些話是他在中國常說的吧,而且他的下級也確實能給他把事情搞定,所以他才那麼有信心在這裏也能生效。
這個西人律師是個頭腦很靈活的人,和中國人打交道也多,這層意思他當然懂,可偏偏這是在西方,律師說得也很清楚,他認識移民官,但是他的影響力僅止於在緊急情況下能臨時約到幾天後和移民官見面,而普通人要等幾個星期。至於移民官做甚麼,他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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