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逃驚魂

一覺醒來,發現夢裏竟然把枕巾都哭濕了。夢見了一幫獄友:韓哥、靳哥、小龍、假金庸、孟老闆、小文、小劉……一樁樁冤案歷歷在目。不自覺地,就開始追憶夢境。

夢中居士、 武松、小周讓我心碎;無辜的居士被逼瘋了;抗暴義士武松,被做成標本了;小周被活摘雙腎……好在,我已經逃離了地獄。

沒想到,出來一個多月了,還要承受夢境中牢獄生活和現實的巨大的落差!雖然落差的內容和坐牢時正好顛倒,心裏還是彆扭——揮之不去的夢魘!

現實中的折磨之後,還要承受夢境中的折磨——這心裏的創傷,不知道多久才能癒合。

受獄友的重託,把縫在我寶鞋底子裏的家書基本都郵寄了。我當初跟獄友們聲明過:如果寫的信有串供或者犯罪嫌疑,我不給寄。只有李局這個大貪污犯寫給他情婦的信被我燒了——他案子還沒定型,老婆也進去了,他就寫信給他情婦串通案情。

中共「整貪官不整情婦」的政策實在耐人尋味。這些情婦們揮霍的都是貪污來的錢,卻能逍遙法外;隱匿的贓款也不予深究,一句「揮霍了」就萬事大吉了。這分明是紅產階級在做廣告——「來給我們當小蜜吧,國家政策保護你」!

給小劉家打電話的時候,真是像小劉預見的那樣,他農村的父母真不知道兒子的下落,以為他失蹤了!公、檢、法整他們真是見不得人,不通知家裏。孩子她二姨從海外網上搜小劉,看到他們剛剛一審。

上面說,清華大學的這組義士在法庭上慷慨陳詞,用中共的法律把檢爺、法爺駁得狼狽不堪,怨不得中共要臨時炮製司法解釋,靠「新精神」才能判他們,還不許律師辯護呢。

小劉判了三年,他判得輕是因為他忙於學業沒參與撒傳單,非要判他是因為他拒不屈服。他夫人被判十二年!其他人被判十一年、十年、九年、五年。真是信仰的地獄。

睡不著了,才五點多,窗外黑黑的,朔風呼嘯。隆冬的黎明前,是最黑暗、最冷的時候,我裹緊了被子,等待著東方破曉。

§

今天我將「潛逃」——不,應該是暫時回美國避風的日子,等案子了結了,我還是要回來的。批文下來了,我還得東山再起呢。今兒這個日子是我選定的——十二月二十三日,這天回西方,去過聖誕節的會很多,我正好趁亂混出去。

取保候審一個多月來,我成了那家有司法局背景的新公司的顧問——他們接手了我公司的主要業務,壟斷性地經營國內的組織配型試劑,和海關聯手進口——在國家藥監局批文下來前,我們這麼進口就屬於非法走私,他們這麼做,就合理、合法!他們是借用我的威望,把我的客戶徹底拉走,佔據我辛辛苦苦開拓出來的市場。

我在幹甚麼?把自己培訓出來的北京客戶拱手相送,最後給我五千元的顧問費!對這個「取保」的犯罪嫌疑人還一臉的看不起!他們是拿自由來要挾。

我利用他們要回了自己的護照和公司的車 ——這是我唯一在那個公司混下去的理由。外地的客戶,我是不想奉送了。都出賣了,等批文許可下來,我還賣甚麼呀?我也夠對得起國家的了。在國內器官移植市場這麼火爆的局面下,在北京,單是配型試劑盒這一項,就我出賣的那些客戶源,已經能給他們帶來幾百萬的利潤了。

我沒有理由不逃了——可是我在被安全局嚴密監視著!萍萍幫我制定的具體潛逃方案,保密起見,只有我倆和大姐知道底細,連母親都得瞞著。特別得瞞著家裏的專職保姆——按照老林的說法,大陸外國人家裏的保姆,基本都是安全局的「掛靠」,何況這個保姆還是我坐牢期間新換的。

八點,我給公司打電話告假,說要去醫院看腿。老闆對我這個顧問早已不尊重了。看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得了北京市場,認為我已經沒甚麼大用了,說話態度都變了。

緊接著,就給大姐打電話,說我裝病請假,約好了中午和她去購物,準備過聖誕節。然後給萍萍去電話,約她晚上來玩兒,萍萍答應了——這些都是說給監聽電話的特務聽的。

十點,我給洛杉磯去了電話,告訴夫人和女兒我不能回去過聖誕了。夫人老大的怨氣,女兒老大的不高興——我的出逃計劃絲毫沒有對她們透露。

十點二十分,大姐在樓下喊我們了,我扶著母親下了樓。我們又當著小販說了說今天的購物計劃,然後在我上車的一瞬間,餘光瞧見了那個小販的一絲冷笑。

那個報攤的小販,就在社區路邊、我們樓道的對面兒,從我出來的第二天新擺上的報攤,按照獄友老林傳授的經驗,這位很可能是監視我的安全局的「掛靠」。後來萍萍幫我反偵查,發現我每次進、出後,這位「小販」都看看時間,然後掏出一個小本兒記錄。

車開到了西單購物中心——這個具體的購物地點在監聽的電話裏並沒有透露。我把車停到了一個明顯的位置——因為安全局很可能會盯梢到這一步。我親手扶著母親進了購物中心,隨後把手機塞給大姐,裝作找廁所,迅速穿出後門,戴上帽子和墨鏡,打車直奔地鐵。在地鐵東直門站裏,和接應我的萍萍會合。萍萍換了裝束,樸素的衣著更顯得靚麗清純。我來不及細端詳,和萍萍打車直奔機場。

的士上,我倆相視一笑。潛逃計劃才剛剛開始。我把車鑰匙交給她,她交給我公事包,我確認了一下裏邊兒的護照和機票。早跟大姐商量好了,她每過二十分鐘,按著我給她的單子,用我的手機給客戶發一個編好了的短訊;來電話就不接,一律回短訊——好讓監視我、甚至可能用手機定位我的特務認為我還在購物中心轉悠。反正中午大姐和母親在購物中心吃飯。

我倆裝作情侶進了候機大廳,我習慣性地眼珠亂轉找錄像頭——這是坐牢四個月養成的唯一的好習慣,選了個遠離監視器的地方,讓萍萍坐下等我,我去換登機牌。非常順利,潛逃已經基本成功了!

回來見萍萍換了地方,坐到了那排座位中間,幾乎正對著一個錄像頭。我硬著頭皮湊了過去,側身面向萍萍,說:「一切順利,多謝小姐仗義相救!」

萍萍笑著小聲說:「把墨鏡摘了吧,像個黑社會的。」

「正好做美女的保鏢,戴著墨鏡才酷!」

「保鏢哪有你這歲數的?瞧你這白頭髮,也不染染。」

百密一疏!忘了染染那些坐牢的白髮了,要是染了髮,戴上墨鏡能年輕個十歲呢。我這個年紀,大冬天的戴墨鏡真是怪怪的。

我摘了墨鏡,提醒她前方有監視器。萍萍微微一驚,環顧左右,輕聲道:「看來只有廁所沒電子眼了。」

雖然側臉對著錄像頭,心裏還是不自在。我看著萍萍那洋娃娃一樣美麗的睫毛,長歎一聲:「多虧女俠全力營救,總算地獄逃生!」

「少貧嘴,我二姐說了,退黨才是地獄逃生呢。」萍萍還是真信她二姐。

「好,那我退了。」

我一笑,退身去了洗手間,在那唯一有私隱的地方躲躲,聽到廣播再去登機。

洗手間裏,我在洗臉池前磨磨蹭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鏡子裏,一個戴黑墨鏡的在向我微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方明,這兒沒監控。」

這熟悉的聲音讓我心驚肉跳!他摘下了墨鏡——My God!是他!(全文完結)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http://broadpressinc.com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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