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一個影片,一對年輕中國夫婦,帶著兩個孩子,在美墨邊境圍欄空隙處,爬過國境線。父親對孩子說:「現在我們進入美國了,我們可以去找警察。」經過數月出生入死的跋涉,終於來到這一段苦難歷程的終點,不知為甚麼,他們沒有歡顏,沒有互相擁抱喜極而泣。

分明是犯法偷渡,他們對要去找美國警察如此泰然,好像警察是他們的親人。

兩個孩子一個三四歲,一個五六歲,小的孩子還一路在咳嗽,但他們只是很平靜地沿國境圍欄往前走去。

看到這個影片,為之感動良久。一個年輕的家庭,幾個月的履險之路,其間餐風宿露,血淚往肚裏吞,走過死亡幽谷,到最後,成敗都只是平常。

這樣年輕的家庭,是如何下定決心,走上逃亡之路的?留在大陸,可能有種種不如意,但只要日子過得下去,誰願意冒生命危險?帶著孩子,面向不可知的前程,經過那麼多陌生的國度,無法想像的惡劣環境,把自己交到心懷叵測的蛇頭手裏,他們是如何下這個決心的?

兩夫婦只是三十歲左右,按理都受過良好教育,在大陸即使謀不到好職業,維持溫飽暫時不會有問題,我想唯一令他們狠下心來走上這條生死難卜之路的,就是對自由的渴望,對大陸政治的絕望,對孩子未來的期望。

看不到中共統治改惡從善的可能,兩個孩子將被置於無孔不入的洗腦教育羅網之中,從小接受共產思想灌輸,長大起來變成與父母截然不同的共產怪物。他們的天份將被埋沒,思想空洞行為乖張,因麻木而失去創造性,更重要的是,長期的政治灌輸將使他們喪失基本人性。

在他們出發之前,他們要說服自己的父母,老人們如何面對親人離散生死難卜的煎熬?那些撕心裂肺的感情創傷如何修復?萬一他們在路上發生意外,有人喪生,經歷慘痛的遭遇,這種一生都無法磨平的記憶,長年累月如何消受?

他們要經過多少錐心的討論?把困難與危險都想清楚,要準備打落牙齒和血吞,泰山壓頂都不退縮。經過多少猶豫動搖、爭吵和解,最後才達成共識?然後,他們要如何與未成年的孩子溝通,如何解釋各種艱難與危險?孩子如何明白,如何同心去面對未來的考驗?

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也是人生的最高目標,這些冒死走線的人家,都有過人的勇氣與毅力。不管生在甚麼樣的家庭,甚麼樣的時代,每個人一生都有一兩次這種要命的抉擇,這一步走出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成功了一生有希望,失敗了一無所有。

看到他們,我想到自己,我一生也有兩次改變命運的抉擇,一次是從大陸移居香港,一次是從香港移居加拿大,兩次都劇烈地改變我的人生軌跡,但我付出的代價都不高,承擔的風險也不大,我可以說是相當幸運的。

與我同齡的黎智英,少年時代冒生命危險游水來香港,當年喪生在大海裏與邊防軍槍口下的偷渡客不知凡幾。上世紀九十年代,很多福建人偷渡美國,在蛇頭的船上受盡折磨,很多也捱不到目的地。但黎智英先生創造了媒體神話,實現了自己的生命價值,那些幸運地踏上美國國土的福建人,今日也安居在彼邦。

人一生總會面臨一兩次決定命運的選擇,這是生命的關口,向左向右,向前向後,各有利弊,但人到了某個關口,就是要咬緊牙關走出這一步。

有人說冒死偷渡美國,最終可能後悔,因為美國遠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遍地機會,我認為這都是中共維穩的說法。一個人冒死奔赴自由,經歷過不可預測的苦難,捱過原始森林猛獸咆哮的長夜,穿過死亡幽谷,面對攔路的劫匪、小偷與騙徒,時常被疲累擊倒,病來望天打卦,以為捱不到終點了,但跌跌撞撞,摔倒又掙扎起身,互相扶持咬牙走下去。

一個人經歷過這樣的磨難,他從此不會被任何艱難險阻擊倒,所有生命中的苦厄他都可以對付,任何機會他都不會放過。既然去到美國,美國就會給你機會,機會人人均等,機會不會找你,你要自己去找機會。

經歷過這樣的苦難歷程,他們的孩子會早熟,會比一般孩子更有堅忍的心志,長大起來,會有更多勇氣與智慧去面對生活的考驗,他們也不會被命運擊倒。

對這個陌生的年輕家庭,我只有由衷地欽佩與祝福,相信他們必有光明的未來,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將感念最初為他們冒死走線的先人。◇(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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