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懂事時,看到壁上那張圖就特別喜歡,上學認了字,父親跟阿公都告訴我那張圖叫《清明上河圖》,是祖先傳下來的,第一次聽見「清明上河圖」幾個字,打心底震了一下。
一天早晨上學,揹著書包經過玄關時,停下腳步,轉過頭站在《清明上河圖》前,看了好一陣子,感覺是很久很久以前去過的地方。「快去學校啊,下課回來再看。」廚房裏傳來母親的聲音。
黃昏放學了,興沖沖跑進大門,踏上玄關,將書包放在地板上,靠著木格紙門,抬起手臂擦著額上的汗,微風也跟了進來,牆外琥珀色的陽光溫暖地鋪上那張圖,沉靜馨淳氛圍裏,恍惚中,我走進了那張圖,覺得河邊楊柳飄送的風,涼爽而舒暢。
二、
河邊細柳飄起了陣陣微風,這一天,是個晴朗的午後,我站在汴河岸邊看熱鬧,一艘大客船正慢慢穿過橫跨兩岸的拱橋,眼看桅杆就要撞到橋樑,岸邊小篷船上一位船家看到了,揮起手臂朝大客船大聲喊:「桅杆!放倒桅杆!」大客船船夫趕緊拔開固定桅杆的插銷,旁邊幾個年輕幫手抓住縴繩,一聲吆喝,放倒了桅杆,「穩住舵!快划槳!」岸上的人緊張地驚呼著,一陣柳風隨著吹過來,大客船緩緩滑進橋洞,順利穿過了拱橋。
「大夥兒上岸歇會兒吧,喝碗茶,吃兩塊大麥酥餅。」岸邊茶舖壯碩東家,拉著喉嚨熱情喊著,茶舖前寫著大「茶」字的長布條,在空中「噗噗」迎風飄蕩。
我望著滾滾清澈河水,頭上,一團團白霧跟著河流奔向遠處。
三、
我看著那張圖,圖裏有茶棚、飯舖、寺觀、算命場,還有結著彩樓歡門的大酒店,興致地細看著,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車、轎、駱駝絡繹不絕;街道上,兒童、盛妝婦女、僧人道士、官宦、販夫走卒、乞丐,還有文質彬彬的書生,衣冠各異,繁華熱鬧的畫面,昇華著市井庶民的自然淳樸。
到現在,還記得那時我是一個書生,鎮日遊蕩汴河邊,於是,在圖裏找到了一個掮著包袱的讀書人,站在小篷船上,向岸邊揮著扇子,一個熟悉的感覺穿透心裏,瞬間,思緒跟著鑽入那張圖,然後,我扶著船欄,輕步跳上了岸。
站在岸邊,朝左手邊望去,長長的駱駝隊正「嘁哩筐啷」走在寬闊的路上,該是趁日落前出城的吧。這時,一輛驢車迎面駛來,我背著包袱揚起手臂,「搭車嗎?快上來。」一陣風,驢車已停在身旁,我輕快地踏進車篷裏,「坐穩了,兩個時辰就到城裏了,待驢車輪子滾進了汴河大街,正好趕上太陽從東水門要墜入河裏,你會看到天邊一片紅彩,熱鬧著呢。」駕車老爹在風裏甩出一個清亮的響鞭,吆喝著:「好驢兒趕路吧。」驢脖子上的銅鈴叮噹響了一串,驢車緩緩滾動了起來。也不知在車裏晃了多久,當驢車停下來時,我從車篷帷簾瞧見夕陽在天空大剌剌地畫了一片豔紅,「這就是汴河大街了,街上有旅店有餐館,吃飯宿夜都方便」,前面駕車老爹掀起布篷,轉頭望了我一眼:「年輕人下回見囉。」
下了車,寬闊的石板街上,一群孩子提著燈籠呼嘯著耍玩,燈火閃耀著穿梭群眾裏,照亮整片天空。一個衣衫襤褸歪戴扁帽的人,從燈籠隊裏躥了出來,撞上了我的包袱,看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叫化子,他慢斯斯地把扁帽轉正,抬頭望著我,伸出烏黑的手,嘴裏吞吐著:「公子善心,感謝您賞個銅板。」我從兜裏掏出一個銅錢:「吃碗牛肉麵配碟小菜,該夠花費了。」他摘下扁帽,恭謹地點著頭說:「謝謝公子大德,需要老頭兒幫襯的,公子儘管喊小的。」我狐疑著眼光看他:「如何找您?」「小的隨時在公子四周晃悠,街上大小事咱都知曉,公子儘管吩咐。」老頭抓著扁帽,一溜煙又鑽進了燈火裏。
我在大街上慢步走著,經過轉角李家茶坊時,空氣裏飄來了一陣茶香。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往來客旅衣裳繽紛,偶爾也瞥見修行人的灰布袈裟。我從尹氏藥舖轉入巷弄,才走幾步,遠遠瞧見了「悅然樓」牌招高掛眼前,白色圓月兒也跟了來,緊緊貼著招牌,給「悅然樓」增了詩情氣氛。正待步上台階,耳邊飄來絲絲琴聲,一個童子跑到跟前遞給我一方濕巾:「公子勞頓了,若娘等著呢。」童子躬身引著我,左手微舉:「公子請。」我舉步跟著童子上了樓。
落了座,往舞台望去,琴聲中,若娘傳來優雅眼光,那童子輕聲問我:「公子吃點甚麼?」「先填一下肚子吧。」我放下包袱,掏出信封裏的詞箋:「煩你交給秦東家,就說是新詞。」「是,我這就去,咱老闆抽空兒就來。」童子轉身去了,一壺茶已擺桌上,我提起茶壺往瓷杯裏注了茶湯,端起杯子喝了半口,瞧著舞台上的若娘,依稀能看到她左眼角邊的褐色胎記。此時,歌聲帶著琴音穿梭歌樓裏:「望盡藍橋,暮雲卻千里,幾重水,幾重山。」聽眾裏,擊掌節拍稀稀落落響著,唱腔裏隱隱藏著一股清泉,我點著頭,心裏說著若娘把詞兒昇華了,她仰起臉頰,長髮從肩上飄落,若娘聽到了。
上半場歇息時,觀眾喝起了茶,輕聲聊著;我收回心思低下頭時,桌上已擺滿了吃的東西,有大麥醬麵、桂花酥餅、蜜餞李子雪花糕、一只碟子裏有小黃瓜片及醃無花果、還有蜜棗汁,看著更餓了。我一呼嚕吃了半碗醬麵,喝著蜜棗汁時,那童子從觀眾裏走來,送給我一張紙條,恭謹地說:「這是若娘給公子您的。」轉身又走了。攤開紙條,上面寫著:「小女子唱得可合公子想法,下半夜將轉赴『騎雲橋酒樓』彈唱您的新詞,酒樓位於汴河大街尾東水門邊,僅幾步腳程,公子若能移駕指點,小女子之幸也。」我吃了那半碗醬麵、幾塊桂花酥餅,喝了幾口蜜棗汁,提起包袱,碎步下了樓。
踩下最後一個台階時,寫著「相」字的旗竿,在昏黃月色下迎著晚風飄蕩,旗幟下,一位長鬍子相士溫藹地向我說:「老夫等候公子多時了。」我揹著包袱,停下腳步,心裏詫異著:「請問前輩有何指教?」他撫起長鬍:「老夫給有緣人看相免收費,」然後,兩顆眼珠注視著我:「公子將來會遇到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老夫就是要告訴公子這句話,您可要記牢了。」鄭重的神情,引了我的好奇:「是何人何事?既然非常重要,敢問前輩,晚輩何時遇到?」「或許轉眼之間,或許好多年,千萬年,漫長的時間,反正是最後的那個時刻。」長鬍子相士又看了我一眼:「公子記住老夫的話儘沒錯。」收了旗竿,轉身要走,「前輩且慢」,他動作俐落,一陣風不見了。正恍惚間,耳邊傳來一波波加油聲,才想起該趕往「騎雲橋酒樓」了。
(未完,下周一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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