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徐徐捲起那幅杭紡,向游天勇說道:「你一路奔波,風塵勞苦,且先休息。」

「是,多謝大帥。」游天勇肅然答說:「卑職得見大帥,比甚麼都安慰;種種苦楚,這會都記不起來了。只求大帥早早發兵。」

「我自有道理。」看他不願休息,曾國藩便問他浙江的情形:「你是那天動身的?」

「卑職是九月二十日從杭州動身的。那時餘杭已經淪陷。」游天勇答道:「看樣子,現在杭州已經被圍。」

「杭州的城池很堅固。我記得《一統志》上說,是十個城門。」

曾國藩念道:「『候潮』聽得『清波』響,『湧金』『錢塘』定『太平』。宋仁宗的時候,處士徐仲晦,願子孫世世不離錢塘,說是永無兵燹之災。想來杭州可以守得住。」

他念的那兩句詩,游天勇倒是聽過,是拿杭州的十個城門,候潮門、清波門等等綴成詩句;至於甚麼宋朝人的話,他就莫名其妙了。只是聽語氣,說杭州守得住便無發兵之意,游天勇大為著急,不能不說話。

「杭州的城堅固,倒是不錯。不過守不長久的。」

「喔,」曾國藩楂開五指,抓梳著鬍鬚問:「這是甚麼道理?你倒說來我聽聽。」

「杭州存糧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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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雖稱富足,但從無積米之家。浙西米市在杭州東北方一百里處的長安鎮;杭州的地主,每年所收租穀,除了留下一家食米之外,都運到長安鎮待價而沽,所以城裏無十日之糧。這年春夏,青黃不接之際,米價大漲 ,而杭州經過上年二月間的一番淪陷,劫掠一空,留下來的百姓,艱苦度日,那裏來的錢購糧存貯?本來是想等新穀登場,好好作一番儲糧的打算;誰知兵敗如山,纍纍滿野,都便宜了太平軍。

「唉!」曾國藩深深嘆息:「在浙東的張玉良、李定太,如果肯拚命抵擋一陣就好了。」

他接著又問:「守城最要緊的是糧食豐足。王撫台難道就不想辦法?」

「王撫台也在極力想辦法,去年就出告示,招商採買,答應所過地方,免抽釐稅。不過路上不平靖,米商都不敢來。」游天勇說:「卑職動身的時候,聽說王撫台預備請胡道台到上海去採辦糧食軍火,也不知運到了沒有?」

「那個胡道台?」曾國藩問:「是胡元博嗎?」

「不是。是胡雪巖。」

「喔,喔,是他!聽說他非常能幹?」

「是!胡道台很能幹的;杭州城裏,大紳士逃的逃,躲的躲,全靠胡道台出面,借糧借捐維持官軍。」

曾國藩點點頭,默想了一下杭州的形勢,隨又問道:「錢塘江南岸呢?現在浙江的餉源在寧紹;這條路總是暢通的吧?」

「是。全靠這條路。不過……」

「你說!有甚麼礙口的?」

「回大帥的話,過錢塘江,蕭山、紹興、寧波一帶,都歸王大臣管;他跟王撫台不和。事情……」游天勇略微搖一搖頭,說不下去了。

王大臣是指欽命團練大臣王履謙。曾國藩亦深知其人,並且曾接到他來信訴苦,說紹興、寧波兩府,每月籌餉十萬兩銀子解送省城;而王有齡未發一卒渡江。現在聽游天勇的話,似乎事實並非如此。但不論誰是誰非,將帥不和,兵民相仇,總不是好兆。浙江的局勢,真個令人灰心。

「你下去休息。」以曾國藩的地位,若有所處置,自不須跟游天勇明說,更不必向他作何解釋,只這樣吩咐:「你今晚上好好睡一覺 ,明來取了回信,即刻趕回杭州去覆命。公文、馬匹、盤纏,我會派人給你預備。」

「是!」游天勇站起身來請個安:「多謝大帥。」

跑上海、安慶的輪船,是英商太古公司的四明號,船上的買辦叫蕭家驥,原是上海的富家子,生就一副喜歡搜奇探秘的性格,最初是因為好奇,拜了古應春做老師學英文。再由他的「師娘」七姑奶奶而認識了「舅舅」尤五——他跟著七姑奶奶的孩子這樣叫,因而對漕幫也有了淵源。但是,他跟胡雪巖一樣 ,是一個深懂「門檻」裏的內幕,卻是個在「門檻」外面的「空子」。

為了曾國藩派李鴻章領兵援滬,四明號接連跑了幾趟安慶;到得事畢,已在深秋,蕭家驥方得抽空去看古應春。

古應春很得意了,先跟胡雪巖合作絲茶生意,很發了點財;及至江浙局勢大變,絲茶來路中斷,改行經營地皮,由於逃難的富室大族,紛紛湧向上海租界,地價大漲特漲,越發財源茂盛。而且近水樓台,選地鳩工購料都方便,所以在新闢的二馬路上,造了一所極精緻的住宅;一家三口——七姑奶奶生了個兒子;倒用了上十口的下人。

他們師弟的感情一向深厚,自然先談些旅途情況之類的閒話。說不到幾句,聽得七姑奶奶的聲音;接著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濃妝豔抹,一張銀盆大臉,白的格外白,紅的格外紅,加以首飾炫耀,更令人不可逼視。◇(節錄完)

——節錄自《紅頂商人》∕聯經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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