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姬、張莉、王雅芬

姬下了禮車,到婚禮的入口,一下子就被洶湧的人潮推擠到喜宴的收禮枱,人雖多,寒喧聲也大,隊伍卻井然有序排得像工廠的流水線。   

首先,姬拿到一隻筆,櫃枱人員引導她簽名。她想,該簽誰的名字?曾先生的全名是甚麼?正猶豫時,看到櫃枱上放著點鈔機,啪嗒啪嗒吞吐著鈔票,鄰座的人員,用驗鈔筆確認無誤後,拿起麥克風:「陳金發先生,美金三百元,謝謝。」   

旁邊響起如雷的掌聲。

「小姐,您的禮金還沒給!」    

隊伍被推著往前移動,追索的聲音卻緊追在後,姬的腦子被啪嗒的點鈔聲跳得一片空白,手卻不自覺掏出錢包,翻開,只有台幣及小額的美金,該包多少呢?姬又陷入一陣長考。櫃枱前方的小姐,瞄了她的錢包:「我們甚麼幣都收,開支票也行。」   

姬惱怒自己最自傲的冷靜執著全都不見,竟然無法思考,身體麻木僵直的動不了。隊伍又往前挪移,感覺有人從背後架住她的臂膀,把她從隊伍拖出。這種感覺很熟悉,機場的保安,架開鬧事的乘客就是這樣處理的。

「妳怎麼在這排隊?等妳好久了。」   

曾先生把姬從人群中護駕出來。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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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一路跟著曾先生走到禮堂前方的主桌才回神。我為甚麼要來這場新人我不認識的婚禮?還被強索紅包?姬遲半拍的意會,讓她紅了鼻頭。這時,曾先生將姬一把摟近,接住她手上的長外套,拉開椅子讓姬就座。   

曾先生大動作地讓姬入座,惹來鄰座好奇的眼光,曾先生優雅地坐定後,向同桌的賓客一一問好,即側身跟旁邊的人聊了起來,留姬面對大家的詢問。   

她掛上空姐45度上揚的標準笑容,稱職地有問必答,說的多是無關緊要的內容:稱讚婚宴氣派,紅喜幛、玫瑰,燒出一團祥火,婚姻定名利雙收;牆上投影打出新郎、新娘的童年照,方頭大耳福相、唇紅齒白旺夫;就是沒說出她跟曾先生的關係。   

姬被周遭一連串的詢問,麥克風的禮金報數唱名、猛烈的掌聲,搞得肩頸緊縮了起來,牆上不間斷的投影片播得是別人的彩色人生,她卻在這為陌生人說戲。姬受到形體、精神,相當大的擠壓,眼前濛濛、耳後隆隆,她真覺得不屬於這裏,示意要上廁所,她走出門外透氣。   

走出了金玉滿堂的婚宴大廳拱門,感覺重返人間,不再像置身百老,每個人的嘴臉都那麼浮誇、巨大而不真實。姬大吸了一口氣,在迴廊的椅子坐下來歇息,才注意到這棟酒樓的前側是婚宴區,後面是飲茶小吃部。堂食的生意很好,外面的椅子坐滿了等叫號的人:有三代同堂、也有推著娃娃車的小家庭。青少年多拿著手機玩遊戲,也有爺爺奶奶帶孫子看魚缸的游水活魚。   

一時,拱門內鑼鼓喧天,嗩吶鼓點聲齊揚,姬湊前,透過拱門往內看,時空穿越幾百年:新郎新娘出場了,旁邊跟著雙方家長,女的清一色是旗袍,男的全著馬褂,新娘和新郎個子都小,新人卻在胸前掛了一對大如頭的紅繡球,新娘更從手到脖子一路掛滿了金飾,似乎是棵要壓垮的聖誕樹。還好夾擠在福態的長輩群中,不至於摔跤。

舞台上的燈光直直打在新人的臉上,新人額頭、唇邊掛著一粒粒的汗珠,鼻子猛冒油光。旁邊有位別著孔雀羽毛加水鑽頭飾的女人,神韻很像新娘,應該是姊姊,拿著大手帕頻頻幫新娘擦汗,幾乎遮住了新娘的小臉。新人兩面目模糊,看不出喜悅,只看到能擰出一桶水的手帕前後穿梭;身旁親人的表情倒是一個比一個清楚,人人冽嘴大笑。姬覺得這場婚宴真像笑鬧劇。

「好稀奇,吹嗩吶呢!新娘該不會是坐花轎進來的吧?」

姬的耳旁擠進尖聲。

「台灣穿西裝結婚,美國反而穿旗袍,還敲鑼打鼓呢!」

「紐約辦喜宴真熱鬧,裏面還開獎甚麼的,一直報號碼,歡聲雷動,好像台灣的大樂透開獎。」

姬朝聲音出處看了一下,三個台灣口音的女學生興奮地交換意見,其中她旁邊,踮腳站了個女孩拚命往內擠,想看清楚裏頭的熱鬧,姬趕快從人群中脫身,讓出位子給這位好奇的小女生。心想,婚姻,你們去搶吧!

「來賓王雅芬三位,來賓王雅芬三位,您有位子了。」

堂食部的經理在等候區喊號,奇怪,怎麼無人應聲,探頭一看,原來吃客都擠在婚宴廳的拱門外看熱鬧。◇(節錄完)

——節錄自《三個月亮》/聯合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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