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是千年古城,史書上首次露面是在大洪水時期,是大禹詔令諸侯商討治水方案的地方,後來到了春秋戰國時代曾經一度輝煌。及至始皇帝滅六國一統天下,在家鄉設了縣。縣誌曰:「自秦立縣,從無廢置。」

家鄉人自此綿綿延延到了今天。

兩千多年來歷經各類戰禍天災,朝代更迭,家鄉於默默無聞中始終屹立不倒,千年傳承的除了古老方言中處處可見的佛家思想烙印(比如說,「撒謊」在我們方言裏是「造業」二字,表示同情則用「罪過」),可上溯到春秋時代的眾多民間故事中蘊含的「忠義」二字,便是家鄉人深入血脈的善良。

外公年輕時是國民黨政府官員,文革期間自然受到衝擊,被進駐的工作組關起來要求寫對當今政府的意見書。外公自是不敢。不寫就關著,關了三天三夜。外公熬不過,終於寫了點工作組滿意的「意見」被放了出來。

誰想第二天這意見書便成了罪證,外公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從此,外公成了各種運動的常客,全家人連帶母親也備受牽連。

只是依家鄉人心中古老的道德標準,那些像我外公這樣被政府要求批鬥的人,多半無辜。與人為善即與己為善的古訓在家鄉人心中根深蒂固。欺怠無辜壞了名聲不說,以後還會遭報應的。所以運動中台上台下多半都只是做做戲,應付一下,沒有誰真會對誰怎樣。

畢竟在外婆家這個沒有陌生面孔的小鎮,誰家都沾點親帶點故,年輕人誰要是真敢聽從號召下狠手,回家就得被長輩們整治,出了門也少不得被街坊指指點點,被德高望重的太公、太婆們語重心長,所以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這樣外公十年文革中雖然被運動過不少,但都是走走過場,從沒挨過打。不得已要來抄家,也總會有人偷偷泄露消息給我們家,讓提前做好準備。

那時母親在小鎮唯一的飯店做售票員兼出納,飯店所有進出款項均由母親經手。店長並沒有因為外公的關係而對母親心生嫌隙,每天現金進進出出還是放心交由母親掌管。母親也知恩圖報,把錢管的清楚明了,從不敢有半分貪圖。飯店同事們對我們家也多有關照。

外公按規定每天得去一位監督者家中報到。後廚好脾氣的偉昌成分好,做了這監督者,但從沒為難過外公,一直客客氣氣,以禮相待。服務員老宣跟母親一樣成分也不好。那日搞運動安排母親批鬥老宣。

台下一起候場的時候,已身經百戰的老宣點撥母親如何批鬥他,說到時記得一定要用手指戳著他說話。母親不敢。老宣便苦口婆心勸母親,說是以母親的出身,須得表現凶狠些才能表明自己是可以「被教育好的」,這樣以後日子才能好過。兩人在推推讓讓中被催上了台。

那天表演如何,其實沒多少人在意,過後也不會有人記得。台下看客都是街坊中被拉來的壯丁。但老宣那份不顧及自己一心為後輩著想的心,母親一直感念,多年以後與我提及,依然唏噓。

外公從前在國民黨政府管的是軍需。在戰亂時期物資緊缺的年代守住了本心不曾貪腐。後來又婉拒共產黨邀約去替新政府做事,滿腹才學卻甘願在小鎮醬菜店度餘生。

老天垂憐,善有善報,外婆常說,外公上半輩子嚴守操守積了德,下半輩子得善報,所以我們家文革中雖有此一劫,卻在家鄉人善心呵護下得以平安度過。後來外婆就信了佛。

記得那年離家遠行,臨別前遇見德高望重的二太公。二太公跟我說了一番看似平常卻意味深長的話:

「 我年輕的時候來了日本人,後來走了,又來了國民黨,也走了,現在是共產黨,遲早也會走。但我們是在這兒的,我們一直是在這兒的。」

是的,二太公看得很明白。

不管統治者是誰,家鄉的主人始終是我們和我們固守的傳統。我們或許彎過腰,低過頭,但我們從未退卻。

就像城外石山上那尊天然大佛世代守護著我們,家鄉人也幾近頑固地在守護著這片土地不為邪魔所侵擾,以兩千年時光錘鍊出來的定力,以心中那份近乎本能的善良和千年文化的底蘊,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堅守著,哪怕外面已是濁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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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強權甚至邪惡統治的年代,我們或許沒有反抗的勇氣,但我們有不合作的權利,有不助紂為虐的選擇。聽說在像家鄉這樣民風傳統的古老城鎮,文革的衝擊遠比大城市來的小,打死人的案例鮮有發生。所以我們家的故事不會是鳳毛麟角。

最近中國又開始風雨飄搖,政府監控嚴格,民間告密盛行,弄到百姓人心惶惶,彷彿文革又將重來。四十年間滄海桑田,往事塵封,故人已去,但這世間的理不會變。

無論歷史如何演變,或許邪惡又將猖獗,但像我外公和家鄉人一樣守得住本心的人終將得到善報。
望家鄉平安。待紅潮退卻,我自葉落歸根。彼時我鄉音無改,不知家鄉可否容顏依舊?◇

(大紀元「弘揚傳統文化」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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