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法去起訴一個違法之人,從此被這個國家監控。

妻子給他看了網上的一張照片,沒想到所引發的事件,成為「709」大抓捕的導火線。他因此被監禁酷刑,而他的妻子和家庭,長期處於嚴密監控之下。

走過「709」,監控打壓依舊,但走出傷痛的他們,也走出了恐懼。這對夫妻的經歷說明,任何以國家之力的殘酷鎮壓,無論多麼貌似強大,都無法征服人性中的良善與勇氣,正義必將昭然。

續前文» 五、「他監控我,比我還恐懼」

六、「我一定要做,哪怕再進去」

國保走了,朋友也走了。晚上,在兩張床拼起的大床上,孩子都睡了,他們一夜未眠。

謝燕益摟著珊珊。黑暗中,珊珊緊張地看著丈夫,聽他一字一句地說了在裏面的經歷及聽到的酷刑,「我回來的目的,就是要曝光酷刑,哪怕再次被抓」。珊珊一陣陣起雞皮疙瘩。

他說在裏面他對自己有個承諾,一旦出去,一定要第一時間披露酷刑,否則,他覺得對自己沒有辦法交代。如果因為這個事被抓,希望她和孩子的心理正常,對他不要付出太多。

珊珊感到,恐懼又來了。

其實下了決心之後,謝燕益自己也非常害怕。出來之前,他受過無數次威脅:不准見記者,不准曝光,不准寫文章,「如果你曝光和亂說亂動,還會把你抓回來!」

一家人的團聚來之不易,選擇確實是艱難的,他感覺,又要一個人去面對一個世界了。

曝光酷刑 接受採訪

三天後,還沒有走出恐懼的謝燕益,向外界曝光了酷刑的事情,「任何代價都不能用良心來交換吧,這是我最終作出決定的理由。」

國保經常約談;在他家不到六米的正對面,住進了大批不明身份者,24小時透過貓眼張望;他家出門的必經之路,也有人員盯梢。

在監控下,謝燕益在小區空地教女兒學習走路。春天的風很大,陽光也很好,女兒不斷跌倒,不斷地又爬了起來。

「709」律師謝燕益和女兒近照。(作者提供)
「709」律師謝燕益和女兒近照。(作者提供)

BBC採訪。記者到家不到十分鐘,樓下就迅速圍了三十多人,離開謝家時,這群人圍住了攝製組的車,他們用力敲打車窗,喝令開車門。警察趕過來了,一個小時後,攝製組終於被允許自由離開了。

丈夫的變化

珊珊還是發現了丈夫同以前不一樣的變化。

洗澡水燒開了,她讓他趕緊關上,要不然燒開鍋了!他說:「會不會燙著我呀?」他以前一直用這個熱水器洗澡。「他把外面生活的這些東西,全忘了,都不記得了。」她說。

現在謝燕益雷打不動的,就是每天打坐二個小時,回來三年,從未間斷。

謝燕益認為,以前他只是天性中的一種正義感,經過「709」這個大劫,律師這個職業,已經被他看作一個生命的選擇,一個信仰的持守了,「這是一個要不斷放下很多東西的過程」。

謝燕益也發現了妻子同以前的不同,自「709」之後,「她像換了一個人」。

參加「709」家屬「我可以無髮,你不能無法」剃頭活動後的原珊珊。(作者提供)
參加「709」家屬「我可以無髮,你不能無法」剃頭活動後的原珊珊。(作者提供)

妻子的變化

謝燕益不願意妻子抱著女兒到處去抗爭,作為父親和丈夫,他希望各種紛爭儘早結束,希望她回歸家庭,跟孩子們過平平靜靜的生活。但現在,他也知道這幾乎是奢望了。「709」最後一位律師王全璋還在監禁中,自己的律師執照也被註銷了,社會不公每天都在發生,紛爭何時能結束?

他越來越相信善的力量,相信愛的力量,他為女兒起的名字是謝信愛,信仰的信,博愛的愛。老大、老二的名字也是謝燕益起的,一個叫謝鄉仁,一個叫謝仁來,主要是取了一個「仁」字,就是仁者、仁愛、仁心,他覺得這個「仁」字應該貫穿在人生的整個過程。

如今,珊珊的微信頭也用了丈夫的座右銘:「人生的一切磨難乃至生死,不過是修行覺悟的契機。」

自己關注的一張照片,竟然引發了涉及幾百位律師的全國大抓捕,和謝燕益一樣,對此珊珊也從未後悔。她終於明白:如果你不關心政治,無所不在的政治就會關心你。

徐純合的老母親後來死於車禍,這讓珊珊非常難受,想起福利院的那三個孩子,他們心裏一直非常愧疚,因為已經無力幫助他們爭取更好的生活了。

只要我們家五口在一起,哪都是家

從2003年國保搬沙發在家門口睡覺,15年來,換了幾茬的國保,已經被謝燕益叫成「國保兄弟」了。門口監控的居委會大爺大媽,也已經成了這個家庭生活的一部份。

2016到2017年,謝燕益家樓道裏的監控人員,原珊珊手機拍攝。(作者提供)
2016到2017年,謝燕益家樓道裏的監控人員,原珊珊手機拍攝。(作者提供)

就在謝燕益對監控習以為常、熟視無睹時,他們又被逼遷了。

2019年6月28日,珊珊在微信上發佈了帖子:《老公,你要是看到這個帖子,不要著急啊》。她述說原房東在片警壓力下,逼她馬上搬出,一天都不能延。而她定好的房子,已經搬進去,房東又逼她把東西搬回。她再聯繫中介找房,得到了統一回復,「片警通知:不許把房子租給謝燕益、原珊珊一家。」樓下,又出現了居委會安排的大爺大媽,監控跟蹤她和孩子的行蹤。

出差在外的謝燕益,不得不放下手中工作,深夜往家趕。家裏狼藉一片,滿地都是被搬走又被搬回的大包小裹……小女兒見到爸爸,顯得異常親密,兩個兒子瞪著眼睛追問:爸爸,怎麼辦?我們往哪兒搬?

2019年7月,剛剛搬家的原珊珊和三個孩子合照。(作者提供)
2019年7月,剛剛搬家的原珊珊和三個孩子合照。(作者提供)

雖然身體行為被監控著,我們的思想卻是自由的

在網友幫助下,他們啟用了一個新號碼,聯繫到一租房人。第二天一大早,珊珊騎著電動車,穿過監控的大爺大媽,在密雲區跑了四十分鐘,甩掉盯梢,然後才去與新房東成功簽訂合同,拿到鑰匙後迅速入住。沒想到二十分鐘後,居委會的人,又推開了她新家的門……

雖然來回搬,來回搬,但珊珊認為,「現在怎麼也比原先好多了」,睡的床雖然還是房東的,但被子是他們自己的,他們還有了最貴的一個傢俬——鋼琴。

家的涵義對珊珊來說,並不是那種固定的房子,「我們五口人在一起,無論在哪,哪都是家!哪怕是吃頓飯,那個飯店都可以成為我們的家。只要我們家五口在一起!」

「709」律師謝燕益一家五口近照。(作者提供)
「709」律師謝燕益一家五口近照。(作者提供)

不管別人日子過得怎麼樣,珊珊覺得自己很幸福。現在她才明白以前丈夫常說的,他所努力的,「也是讓她和孩子將來有更大的空間,過得像一個人」;而且,雖然仍處於這個國家無所不在的嚴密監控中,「但我們的思想,卻是自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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