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利川的大水井古建築群,三百餘年來曾是多士王朝輝煌與榮耀的象徵,歷史的車輪輾過歲月的風塵,它見證了一個家族的興衰與滅亡,低吟著近代血染的悲歌。
大水井建築群是由李氏宗祠、李氏莊園和高仰台李蓋五舊宅三部份組成,分別建於清道光和光緒年間,總建築面積12,000平方米。其中宗祠的建築模式模仿成都文殊院,祠堂依山建有石牆堞垛,上有炮眼;莊園距祠堂150米,有大小房間一百多間,二十多個天井,整個建築錯落有致,工藝精巧。
2001年被列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目前被當地政府開放為旅遊景點,每天迎接著各地的遊客。但是有誰知道,在這裏曾經發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這個古建築中,隱藏著多少血和淚,同時也見證了中共土改時期殘酷的史實。
《血紅的土地》的作者譚松是一位高校歷史教師,他從2003年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對川東地區的土改歷史進行調查研究。他歷經14年,遍訪川東土改親歷者,寫下50餘萬字的口述史書稿《血紅的土地》,將川東土改血腥殘酷的真相記錄下來。但也犯了官方大忌,與他所做的長壽湖右派研究一樣,這本書也無法在國內出版。
譚松收集和保存了很多歷史資料以及被採訪者的影片。這些珍貴的資料都成了見證那段歷史的血證。
本報記者對譚松進行了專訪,他敘述了其中一段悲慘的故事。下面是譚松先生的敘述:
六十多年前在中國大地上,發生了一場運動就是土改運動。這個土改運動是一場非常血腥的暴力運動,它改變了中國兩千多年土地制度,對中國社會各個方面起到巨大的影響。
在這場運動當中,至少有二百多萬地主和鄉紳被槍殺了。他們的全部罪名就是因為他們擁有了土地。當時不管這個土地是怎麼來的,只要你是地主,哪怕只擁有很少的地,你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你就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是在2003年的3月開始進行土改調查的,我獨自一個人悄悄地調查。十幾年來,共採訪了一百多個當年土改的親歷者。
我想講一個我調查到的土改故事。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著名的大水井古建築群裏、這個現在著名的景區。只是人們不知道裏邊發生的事情,因為知道內情的人基本上都死完了。
李亮清的三個兒子
土改的時候,這個地方不屬於湖北,而屬於四川省的奉節縣。在土改的時候這個古建築群共有八大莊園。它屬於李氏家族,現在留下來的最完整的是李亮清莊園和李氏宗祠。
李亮清是當時一個比較大的地主。他本人在1948年去世,由他的大兒子李蔚廷掌管這個莊園。土改來的時候,李蔚廷就被抓起來槍斃了。他的妻子叫劉溫賢,她被抓到大水井李亮清莊園的地壩上鬥、打,她的衣服被全部脫掉之後毆打,打得很慘,但是沒有打死,她也被槍斃了。
他的第二個兒子叫李次候,是國民黨的一個搞無線電的技術官員。他沒有被槍斃,他被抓進監獄勞改了幾十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才放出來,他活下來了。
他第三個兒子叫李詢蕘,是南京一個大學的學生。由於李亮清去世,他從學校回來奔喪,結果回到莊園裏就沒走。土改的時候,他也被折磨。就在一個晚上,有的說有人要打他時,他逃跑從樓上摔下來摔死了。
後來我採訪到了他哥哥李次候的兒子,他說,李詢蕘是因為受不了這種屈辱,在晚上從李亮清莊園裏邊的小姐樓,就是繡樓,跳下來自殺身亡了。
李亮清的三個兒子,一個兒子被槍斃,一個兒子自殺,還有一個兒子被抓進監獄裏關了幾十年,差點死在監獄裏。
燒烤活人:烤得滴油
我想講一個讓我感到驚心動魄的事,就是在這兒發生的酷刑——燒烤活人。
六十年前的那個土改運動,也是一場酷刑運動。在那場運動當中使用了大量的酷刑。我調查到的有幾十種,有的有專門的名字,比如甚麼「吊美人魚」,就是綑著頭髮把人吊起來;「吊半邊豬」,就是吊一個人的手指和腳趾,把整個人吊起來;還有「堆雪人」,等等。
還有大量的叫不出名字的酷刑。在土改中這些酷刑到處使用,是個普遍的現象。它主要是用在向地主追浮財階段。甚麼叫追浮財呢?就是追地主的金銀財寶。
土地、房屋、農具、糧食這些都好辦,都看得見摸得著,但是有一樣東西,當時土改的農會積極份子認為是地主們可以藏起來的金銀首飾。所以在追地主的金銀首飾方面,動用了大量酷刑,幾乎無一例外。
在大水井這個地方,在李氏莊園裏就發生了很多酷刑。其中一個酷刑就是「燒烤活人」。
2005年我到大水井莊園進行調查、採訪。在這兒我找到了一個當年土改民兵,也是農會幹事叫向賢早。他當時正在醫院住院,我趕到醫院去找他。他跟我講了當年他在李氏莊園,親眼目睹的一件事兒。這個事發生在李亮清的第二個兒子李次候的妻子彭吉珍身上。
彭吉珍是城裏人,當時她回家後就待在大水井沒走。在追逼金銀的時候,男人們殺的殺、關的關,都整死了,於是就拿女的下手,就把她抓來,因為她是二兒媳婦。大兒媳婦已經槍斃了。
實際上彭吉珍根本就沒有當家,她一直長期在外面,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而且當時金銀已經基本上都交完了。她交不出來就動刑。動的刑就是在炭火上燒烤她。我有錄像,我覺得看一下錄像就很清楚了。
向賢早當時在旁邊聽見了房子裏的叫喊聲,他走進去看,看到這一幕。
(錄像解說)土改時的農會幹事向賢早:「那屋裏有個大火籠,那個民兵姓許,他把那個木炭燒了一堆,把磚又燒紅四塊。就把李次候這個女的,姓彭,叫彭吉珍抓來。(她像)這樣跪著,下面有一籠火,那得了。(女人)胸前又還吊得有兩砣(乳房),她的乳房、肚子皮就在那個碳火上烤,我在那兒看到,烤得那個油喲!(皮膚)起亮泡,看到在滴水(油)了。(她)撕心裂肺地叫,人人都是父母所生。」
向賢早不忍心,但是他沒辦法阻止,他也不敢阻止,因為同情地主,那個罪名是比較大的,任何人都不敢同情地主。他找了區長李金鬥,把她拉起來了。
彭吉珍這才撿了條命。如果當時繼續烤下去,她就不行了,肯定要死在上面,烤得都滴油了。
彭吉珍身上的傷,很長時間都沒好,當時他們家裏基本都是婦女和小孩,給弄到山裏,沒有住的,沒有蓋的,很冷,只能好幾個人一起睡,取暖。
當時彭吉珍跟她丈夫的妹妹——八妹睡在一起,她(八妹)只要輕輕碰到她(彭吉珍)身體,肚子也罷,膝蓋也罷,彭吉珍就慘叫,很長時間都這樣。這是八妹親自告訴向賢早的。當時沒有藥,靠身體慢慢一點一點好,能夠痊癒是幸運的;感染了,就更糟了。
我當時很遺憾沒有能夠調查到彭吉珍。她後來沒在大水井,她走了,到奉節縣。很幸運的是,我在去年的時候,找到彭吉珍的兒子,他叫李宗農。他跟我講,他媽媽被燒烤,給她媽媽的胸部、肚子和膝蓋上,留下了終身的傷疤。他看到過,但是他媽媽不願給他講這段歷史。
我當時在醫院採訪向賢早的時候,他講到燒烤的時候,雖然我調查這些年來,已經聽到了很多酷刑,也已經有了很強的心裏準備,但是他講到燒烤的時候,我當時感到全身發麻,頭皮都豎起來了,那種感覺難以形容。
當時向賢早除了講彭吉珍的酷刑,還講了一系列的酷刑,比如甚麼「猴兒搬磚」、「餵羊屎」⋯⋯諸如此類的很多酷刑。但就是講到燒烤活人時,我全身發抖。這人、這種殘酷⋯⋯
關於燒烤,不僅僅是彭吉珍,我還調查到一個小孩,當時只有6歲,她講她目睹媽媽被壓到燒紅的鐵板上,跪下,青煙繚繞,空氣中瀰漫著肉燒爛的臭味。當然也有錄像。這是在川東地區,土改特別血腥,特別殘酷。
中國歷史上也有很多酷刑,如疊刑,就是千刀萬剮,也很殘酷。但是在土改當中,大範圍的、廣泛的、民間使用這種酷刑,歷史上非常少見。土改運動是一場由國家政權、這個政黨發動的一場運動,由國家的力量在整個中國大地上,以所謂的一個運動來實施,是一個強權推動的運動,來得非常猛烈,也非常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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