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看電影、搭火車到遠地、一心一意的走路……
明白一個人靜靜度過一天有多難之後,開始懂了其中的幸福。
然後,明天繼續下去。
「就把日常每一天,當成回憶般記下吧!」
公寓青春
秋季的某一天,有事到京都去住了一夜。
到關西時,我回程經常會搭電車來個鐵道之旅。
去的時候,急著趕時間,因而搭新幹線。隔日工作完畢的回程,再搭新幹線回來,未免無聊,於是回程都會繞到北陸或信州回東京。
……
這一天,我決定從京都到名古屋搭新幹線,從名古屋搭中央西線到鹽尻,從那裏轉中央東線回新宿。因為想看木曾群山的紅葉。
由於搭的是快速電車,所以離開名古屋之後,停車的站只有千種、多治見、中津川、木曾福島、然後就到鹽尻。停靠的站少,也只好無奈接受。
中途沒停靠的站,很多跟電影很有緣。多治見之後的瑞浪,出現在松本清張原著,大庭秀雄執導的傑作《眼之壁》(一九五八年)裏。片中佐田啟二為跟蹤逼死上司的票據詐欺犯而來到這裏,追查事件的線索。
瑞浪之後的惠那,是井上靖原著,豐田四郎執導的《憂愁平野》(一九六三年)裏容貌憂鬱的女主角新珠三千代的故鄉。故事設定是她來自逐漸沒落的望族,木材批發商的千金。這樣的身世更加凸顯新珠三千代滿是抑鬱的美。
中津川在我的記憶中,是延續美國胡士托音樂節的精神而舉辦全日本戶外音樂祭的地點。我在當《朝日雜誌》記者時曾經採訪過,令人懷念。
中津川之後的落合川出現在「男人真命苦」系列電影第四十四集《寅次郎的告白》。渥美清飾演的寅次郎和攤販夥伴關敬六,就站在這座車站前。車站正前方有木曾川流過,景色優美。
過了落合川後,就從岐阜縣進入長野縣。經過木曾福島快到鹽尻之前有一個叫奈良井的小站。離中仙道的奈良井宿很近。
這裏出現在「男人真命苦」電影系列的第十集《寅次郎美夢成真》(一九七二年),渥美清所飾演的寅次郎在旅途中的奈良井宿,巧遇學弟津匡章,在那裏度過一夜。次日,就在奈良井車站,獨自先踏上旅程。
快速電車「信濃號」都不停這些站,於是每次快接近車站時,我都會盯著車窗外通過的車站建築,回憶著以車站為故事背景的電影。
一人獨行的鐵道之旅,好處是在車廂內慢慢享受閱讀樂趣,列車是絕佳的書齋。尤其平日白天的車廂內很空,可以悠哉地讀書。
這一天,在名古屋—鹽尻—新宿之間所讀的是三浦紫苑的新作品《木暮莊物語》。「木暮莊」是以小田急線世田谷代田站附近一棟老舊木造二樓公寓為故事設定,描寫了住在這裏的人的短篇連作。
這麼說來,伊藤高見的新作品《那時候,在白旗公寓》,也是描寫幾個住在杉並區一棟舊公寓年輕人的故事。
年輕世代的作家,也許對古老公寓感到新鮮。
東京最早出現公寓,是從東京逐漸都市化的明治末年開始的。始自明治四十三年(一九一○年)所建的上野池之端的上野俱樂部(五層木造建築)。
三浦紫苑的《木暮莊物語》中,有一篇令人聯想到江戶川亂步的《閣樓裏的散步者》。住在公寓二樓的年輕窮上班族,從二樓地板的小洞中,偷窺住在樓下女大學生自由奔放的私生活。
《閣樓裏的散步者》雖然是以公寓為主,但作品中還沒有使用「公寓」這種說法,故事背景是本鄉的「租住屋」。
到了昭和現代主義文學的龍膽寺雄,昭和三年的作品《公寓的女人們和我》中,才明確稱呼「公寓」。這時候「公寓」可能才開始普及。
龍膽寺雄的《公寓的女人們和我》、三浦紫苑的《木暮莊物語》、伊藤高見的《那時候,在白旗公寓》都是現代公寓小說的原型。昭和的摩登女郎以新宿的公寓為起居地,出場亮相。
說到昭和的「公寓小說」,以昭和七年發表於《中央公論》的武田麟太郎〈日本三便士歌劇〉廣為人知。故事背景設定在淺草、田原町一帶的老舊三層樓公寓,住著咖啡店的女服務生、便宜酒店的廚師、電影解說員等,頗有淺草風味。
至於戰後的「公寓物語」,則有市川準執導,寺田博雄、赤塚不二夫、石之森章太郎、藤子.F.不二雄等人所居住的豐島區常盤莊為背景,描寫他們的公寓生活的《常盤莊的青春》(一九九六年)。
過去確實有過所謂「公寓的青春」。現在,可能因為社會貧富不均的形成,公寓的「微小青春」似乎又再出現了。
正如公寓從前被稱為「西洋長屋」那樣,都市中曾經有過微小的村聚落、共同體的優點。
三浦紫苑的《木暮莊物語》中,原本頻繁換男友,時髦任性的當代女大學生,自從不得不幫忙照顧朋友所生的嬰兒之後,竟然搖身一變成為溫柔體貼的好女人。十分有趣。
而且她在不知不覺之間,和住在公寓裏的年長房東,和從二樓小洞偷窺她的年輕上班族也變親了。都會中逐漸形成新的共同體。
我讀了川口明子的《大塚女子公寓物語:歡迎光臨Old Miss館》,相同有趣。
這也是公寓物語。
關東大地震之後,為了供給住宅而組織起來的同潤會所建立的公寓之一:大塚女子公寓。近年來,因為老朽而拆掉了(真可惜),長久以來,一直是地下鐵丸之內線的茗荷谷站附近的宏偉建築。
這棟公寓的特色是限定住戶為單身上班女郎,當然,入住的都是高薪上班族,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職業婦女。
川口明子女士細心地爬梳這棟男賓止步的女子公寓的歷史,有趣的是描寫居住者的部份。
我不知道原來谷崎潤一郎的第二任夫人(松子夫人的前任),曾經擔任女性雜誌記者的古川丁未子也曾經住過這裏。
歐美也有具備公寓機能的飯店。不是以觀光客和旅行者為對象,而是以長期居住者(多數為高齡者)為對象的公寓。
最近勞勃懷斯(Robert Wise)導演的犯罪電影傑作《罪魁伏法記》(Odds Against Tomorrow,一九五九年)出了DVD。片中退休的警官艾德‧貝格利所住的紐約小飯店就是一個例子(他帶著狗獨居)。
一九七九年,我去紐約時,曾經住過格林威治村因藝術家們住過而聞名的雀爾喜飯店。那裏髒亂得令我驚訝,不過讓我感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那說是以觀光客為對象的飯店,不如說是成了窮藝術家公寓。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形式的飯店。
英國電影,丹·愛爾蘭(Dan Ireland)導演的《愛在夕陽下》(Mrs. Palfrey at the Claremont,二○○五年),正是這種公寓式飯店的故事。
著名女星瓊‧普洛萊特(Joan Plowright)是女主角,飾演高齡婦人。丈夫已去世,雖然有女兒和孫子,卻各自分開生活。感覺自己年邁的夫人從報紙上看到倫敦市區有一家叫克萊蒙的飯店,就像公寓一樣適合長期居住,於是決定去住。
住戶大半是老人,因此感覺有如安養院一般。夫人決定在這裏迎接人生的秋天。日本如果也有這種飯店就好了。我想起從前,女作家野溝七生子年老之後,住在新橋的第一飯店。結果最後還是住進安養院。
《愛在夕陽下》片中的老夫人喜歡華茲華斯的詩,口中常常吟誦他的詩句。因而讓我想起國木田獨步的名作《武藏野》。明治中期住在武藏野東端(現在的澀谷)的獨步,受到華茲華斯的詩文影響,而享受在雜木林裏散步的樂趣,寫下《武藏野》這部作品。看過《愛在夕陽下》之後,我重新翻閱久違的岩波文庫版本的《武藏野》。
我家附近有善福寺川流過。
沿著這條河旁的善福寺川綠地,本來是濕地,在東京奧運時,東京都內種了許多樹,現在成為美麗宜人的綠地。
清晨,我喜歡在這裏散步。內人還健在時,我們倆經常走過,是留有許多回憶的地方。
十一月初,五日市街道在通往善福寺川一帶聚集了很多人。心想是怎麼回事,往河川一看,居然有翠鳥。這種鳥據說只棲息在清流,有人在善福寺川看過。我倒還是第一次見到。美得令人驚嘆。
——節錄自《然後,明天繼續下去》/新經典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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