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控制慾強、自大、虛榮的人,必定也是個好鬥的人。馬克思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在廣為流傳的「馬克思的自白」中,有一個問題是「你對幸福的理解」,馬克思的答案是:「鬥爭」。可見他好鬥到何種程度。

眾所周知,階級鬥爭、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構成了馬克思政治理論的核心,其要義無非兩個字:鬥爭。這種有著濃厚火藥味的理論之所以出自馬克思,與他好鬥的本性顯然有很大關係。

上大學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社會活動範圍的擴大,馬克思好鬥的個性漸漸顯露。第一學期,他加入了特利爾同鄉會,並很快成了五名領導者中的一員。1836年,來自特利爾的學生和一群普魯士貴族學生在校園裏發生了爭執,後來更一度發展為公開的打鬥。1836年8月,馬克思在一次決鬥中左眼上方受了傷。儘管關於這次決鬥的詳情後人不得而知,但它仍不失為馬克思讀大學時好鬥的一個佐證。

馬克思大學時代的詩歌創作也充分展現了他好鬥的個性,對鬥爭的讚美和渴望是它們最常見的主題之一。

在〈燈光〉中,馬克思對鬥爭讚頌道:「在如火如荼的搏鬥當中,會更快誕生美好的事物。」

在〈感想〉中,他表白自己說:

我不能安安靜靜地生活,

假如整個心靈都熱氣騰騰;

我不能昏昏沉沉地生活,

既沒有風暴也沒有鬥爭。

讓別人享受到,

遠離戰鬥吶喊的歡欣,

讓溫雅的祝願與感恩的祈禱,

給別人帶來其甘如飴的感情。

我的命運就是投身鬥爭,

永恆的熱情在我胸中沸騰……

一想到鬥爭,年輕的馬克思就會「臉上放出紅光」。他在〈風暴〉中寫道:

青春的熱血在激盪,

使我的臉上放出紅光,

我懷著滿腔的渴望,

期待投入鬥爭的風浪。

我要把愛情、生命和全部精神

都融入這鬥爭的風浪……

在柏林大學讀書期間,馬克思加入了崇尚「批判」的青年黑格爾博士俱樂部,並很快成為其中一名活躍的中心人物。大學畢業後,馬克思更是迅即以鬥士的形象亮相於社會舞臺,大張旗鼓地開始了對現存社會秩序「毫不留情」地挑戰。

1842年10月,馬克思擔任了《萊茵報》的主編,在他的主持下,這張報紙很快就被辦成了一個激進分子進行社會批判的前沿陣地,影響迅速擴展到全國。這期間,他不但親自撰寫了一系列具有鮮明論戰色彩的文章,將矛頭直指普魯士和德意志的封建君主制,以辛辣尖銳的筆鋒針扎當時的社會現狀,而且吸引了大批志同道合者。該報撰稿人羅伯特‧普魯茨後來回憶說:「普魯士和德意志擁有的一切年輕的、有新鮮自由思想的或者(作為政府抱怨的聯盟者的)革命思想的天才都到這裏避難來了。他們使用各式各樣的武器,進行鬥爭,莊重、嘲弄、博學、通俗,今天用散文,明天用詩歌,為著共同的目標而結合一起,書報檢查官和警察與他們的爭鬥是徒勞的……」結果,沒幾個月,《萊茵報》就因激怒了德國政府而被查封。

縱觀馬克思的一生,他的好鬥性格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他的文字生涯,二是他的政治活動。就前者而言,馬克思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名「口頭暴力分子」。我們可以舉《共產黨宣言》為例。

凡是讀過《共產黨宣言》的人都知道,這本書有很大一部分內容是在與人打筆仗,批駁種種關於共產主義的非議,行文的口吻極富挑釁性與攻擊性。

談到對廢除私有制的批評,馬克思不屑地反駁道:「有人責備我們共產黨人,說我們要消滅個人掙得的、自己勞動得來的財產,要消滅構成個人的一切自由、活動和獨立的基礎的財產。

「好一個勞動得來的、自己掙得的、自己賺來的財產!你們說的是資產階級所有制以前的那種小資產階級的、小農的財產嗎?那種財產用不著我們去消滅,工業的發展已經把它消滅了,而且每天都在消滅它。

「或者,你們說的是現代的資產階級的私有財產吧?

「……的確,我們是要這樣做的。」

談到傳統觀念時,馬克思繼續批駁道:「有人會說,──『宗教的、道德的、哲學的、政治的、法的觀念等等在歷史發展的進程中固然是不斷改變的,而宗教、道德、哲學、政治和法在這種變化中卻始終保存著。」

「此外,還存在著一切社會狀態所共有的永恆的真理,如自由、正義等等。但是共產主義要廢除永恆真理,它要廢除宗教、道德,而不是加以革新,所以共產主義是與至今的全部歷史發展進程相矛盾的。」

「共產主義革命就是與傳統的所有制關係實行最徹底的決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發展進程中要與傳統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

瞧!在書裏跟人打筆仗的馬克思像不像一隻伸直了脖子、臉漲得通紅的公雞啊?這隻好鬥的公雞不但頻頻向敵人發起攻擊,而且還時不時地陶醉在自以為是的勝利中。正如威廉‧布蘭察德教授形容的那樣:馬克思「從對敵人的進攻中、對敵人的毫不留情中、用語言將敵人一點點地肢解的過程中獲得了施虐的快感。他正準備摧毀資本主義體系,他能從對這一破壞的推想中獲得真正的興奮。」

話說到此,如果有人以為馬克思僅僅只是熱衷於跟人這樣打打筆仗、鬥鬥嘴皮子,那就大錯特錯了,實際上,他不僅熱衷於此,而且在政治活動中也喜歡四面樹敵、到處出擊,甚至與人一言不合,就喜、怒形於色。正像有人描繪的那樣:「帶著尖銳而辛辣的嘲諷,他在公開會議和私人聚會上向對手發起了進攻。他領導了一個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向其他的共產主義作家和宣傳家發出了猛烈的批判炮火,將他們的主張炸得粉碎。」下面就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例子。

馬克思的第一次政治實踐始於18世紀40年代中葉的布魯塞爾,當時他一手建立了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試圖在德國的社會主義者與法國和英國的社會主義者之間架起一座互相聯繫的橋梁,這個通訊委員會便是後來所有國際共產主義組織的雛形。

在當時的德國社會主義者中,魏特林是一個很有影響的人物。他雖然也主張推翻現存制度,但在許多方面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看法並不相同。

1845年,魏特林來到了布魯塞爾,為了爭取他,新成立的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邀請他到馬克思的房間裏參加討論。當時出席的人中,有恩格斯、日果、魏德邁等人,還有馬克思在巴黎認識的俄國旅遊者巴維爾‧安年柯夫。事後,巴維爾‧安年柯夫生動記錄了馬克思與魏特林這次見面時發生衝突的戲劇性情形:

「我們隨意地互相介紹自己,但是極為恭敬地提及了魏特林。我們坐在一張綠色的小桌旁。馬克思坐在桌子的盡頭,手裏拿著一支鉛筆。他像獅子一樣的頭微屈在一頁紙的上方;恩格斯,這位宣傳工作中工人的同伴和同志(他把二者不可分割地結合在了一起),高大筆挺,英國人一樣的高傲嚴肅,首先開始了發言。他談到,有必要向那些全身心轉化自己勞動的人們解釋他們的觀點,並就此達成一個普遍的、可以成為缺少時間和機會進行理論研究的所有追隨者的旗幟性學說。恩格斯的發言還沒有完,馬克思抬起了頭,轉向魏特林,說道:「告訴我們,魏特林,你在德國的宣傳製造了這麼大的聲音:你證明自己行動合理性的根據是什麼?將來你打算把它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我清楚地記得這個唐突的問題,因為它發生在熱烈討論的開始,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它非常簡短。」

巴維爾‧安年柯夫寫道,當魏特林陳述自己的觀點時,馬克思皺著眉頭生氣地制止了他。

「馬克思嘲諷的發言摘要如下:為了不給人們的行動以任何堅定的、深思熟慮的理由而喚醒他們,就要完全地欺騙他們。馬克思繼續說道:『正如剛才提到的,無法實現的希望的發生只能導致受苦者最終的毀滅,而不是他們的得救。喚醒工人如果沒有一種嚴格科學的思想或建設性的學說(尤其在德國),那麼這就等於宣傳空洞的、騙人的遊戲,它一方面冒充為富有靈感的預言者,而另一方面只不過是裂開的肛門……』魏特林蒼白的臉緩和過來了,他恢復了生氣,發言變得自如了。他用激動的聲音充滿感情地開始試圖說明一個人以公正、團結和兄弟般互助的名義,把數百人集結在同一旗幟之下,這個人不能被認為是完全的徒勞、毫無疑義。魏特林通過這樣的方式就當晚受到的攻擊安慰自己,即他記得他收到的從自己的祖國各地寄來的數百封充滿感激言辭的信,以及他認為自己謙遜的基礎工作對共同事業可能比那些遠離正在遭受和已經遭受苦難的人們的思想的批判和重要分析更有意義。」

「一聽到上面這些話,馬克思終於失去了控制,『呯』的一聲把拳頭砸在了桌子上,桌上的燈劇烈地滾動起來。他『呼』地站起來,說道:『無知還從沒有幫助過任何人!』我們跟著他,離開了桌子。座談結束了。當馬克思異常焦躁、異常憤怒地在房內踱來踱去的時候,我匆忙離開了他和其他人回家了,我對自己剛才看到聽到的一切感到震驚。」

從事情的整個經過來看,討論一開始,馬克思就毫不客氣地對魏特林提出了質疑,當魏特林闡述自己的想法時,話才說到一半,馬克思又極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發言,並很不禮貌地開始對他進行嘲諷。接著,當魏特林為自己辯護,並向馬克思發起反擊時,馬克思竟然怒火中燒,當場就跟魏特林鬧翻了,使得這次見面不歡而散。這樁事雖說不大不小,但將馬克思在政治活動中如何好鬥的特點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

常言道:「泰山易移,本性難改。」就是到了晚年,馬克思好鬥的個性也依然如故。根據戴維‧麥克萊倫在《馬克思傳》中的記述,晚年的馬克思年老易怒,有著日益增強的孤獨感,只有非常偶然的時候他的熱情才會被點燃──「例如當他突然被告知他的理論在俄國獲得了成功,他激動地說:『我正在打擊那個與英國一起構成舊社會的真正堡壘的強國。』」可見,即便是到了生命力衰竭的老年,能讓馬克思激動的還是「打擊」他眼中的敵人,難怪他對於幸福的理解只有兩個字: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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