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考的路途有瀟瀟落葉的紅楓林、黃昏投宿的暖老溫貧的茅屋、燈火繁麗的集市,沿途皆有酒樓、茶肆、妓院、書館、驛站、寺廟、道觀。「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從前的霜天,渡口的蘆花,夜色裏的客棧,燈籠裏的火光,映照在窗紙上的燈光,每一個黎明啟程時告別的地方......無邊的江山綿延,寒山踏過一重重。 趕考的路上充滿了繁盛的詩歌和邂逅。旅途上,書生們會有諸多場,命中註定的相逢。他們在客棧或寺院的院子裏,相互作揖,有點名氣的還要道著「久仰久仰」和「不敢當不敢當」,如是重複地囉嗦半天。然後他們就一同趕路,一路上相悅地吟詩、作賦,互相對答,作的詩文比隨著長路流淌的河水還要綿長和嘮叨。他們有的義結金蘭,有的相互嫉妒,彷彿前世的怨仇演完一章,今生再接著來。 而那些美好而危險的、花和夢一般迷人而幻滅的事物,花妖、狐仙、杜麗娘、崔鶯鶯、聶小倩們,她們總是癡情地守候在書生經過的路途中,人世間的傷心斷腸事,大抵是經由她們演繹的。邂逅是如此的美好,如夢如幻,而書生總是要上路的,每一場告別都許諾著,待到京試完畢,原路返鄉時,定會再重逢。然而,世事無常,某一個斜月西沉、晨光熹微的黎明,執手相看的告別,其實,都是後會無期,都是不再重逢的永別。

而這一趟上京的漫長旅程,不只是求取功名,更是一場修行。他們要遵守諸多的心法。譬如,沿途不能隨意干涉別人家的事情,因為你並不知道背後的恩怨是非。你知道,這些滿腹經綸詩書的傢伙,仗著識字甚多,他們都是很逞能的。沿途看見孤苦訴冤的無助的人,總好幫忙接濟些銅板,寫個狀紙。寫狀紙是個很不明智的行為,尤其休書是斷斷寫不得的,哪怕那個求你寫休書的婆婆,正在聲淚俱下地痛訴著她的兒媳如何兇惡,如何該被當即休掉掃地出門。故事告訴我們,擅長告狀的婆婆都是惡婆婆。在祖母講的「古」裏,那些恩怨所化的魂靈,會在秀才們命運的最關鍵時刻,發揮作用。譬如,一個在旅途中幫人寫了一封休妻書的秀才和一個經過河邊為一隻渡河無計的小螞蟻順手送一片樹葉漂在水上的秀才,所擔當的後果,絕對是天壤之別的。

越往京城,天氣漸漸地寒了,途中的風一日一日厲了,京城的城門外,譙摟夜鼓一更一更地敲,呼喚著沿途追隨著書生們的那些魂靈:「有恩的報恩啊!有冤的申冤啊!」——是風清月白的朝代,光明昭昭,人間一切皆遵循善惡因果報應。

這些去趕考的秀才,自然是還要做官的。做官的路途波譎雲詭。宦海浮沉中,一下子重罪在身,或是掉了腦袋。陪伴他進京趕考的書僮,此時大約也是個老蒼頭了。一身老布衣,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還需要給主人收拾殘局。護送他回鄉。還鄉之路會讓那曾經的書僮、曾經的書生想起多年前的趕考之路。還有他們邂逅過的那些人。人的出門遠走,大抵是為了白髮還鄉。這個過程便是人生,忙碌、憂心、牽掛,徒勞無益。

書生出門遠行之路簡直和還鄉之路一樣的漫長,當然,不再那麼風生水起,充滿了重巒疊嶂的故事,歸鄉之路是靜寂的,像風吹送著落葉,像雪花靜靜覆蓋大地。

別問我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今夜月光如水,這樣柔情的月光簡直不像北地的月光。月光掠起我太多的回憶,你知道,一個書僮的記憶也是山長水闊、星河邈遠的。

尤其今夜,一陣陣大雁在夜空裏飛過,在月光裏發出長長的鳴叫聲,漸漸遠去。牠們在月光中的穹宇,馭風飛行,羽翅掠過月亮和彩雲,掠過遠方黑黝黝的山脈、樹林、寂靜原野、阡陌人家,從北方往南,往南方飛去。

牠們飛過前朝趕考書生的夜行路,也掠過今夜我溯洄不已的殘夢。往事與故夢如逝水滔滔,如蘆絮飛白,遺留在大地的那前世的腳步彷彿還在趕路,難遣的悲懷令我心酸。(全文完)◇

------------------

📰支持大紀元,購買日報:
https://www.epochtimeshk.org/stores
📊InfoG:
https://bit.ly/EpochTimesHK_InfoG
✒️名家專欄:
https://bit.ly/EpochTimesHK_Colu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