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欲去一地方,這地方最好距文明遠些,多半的人與事皆落後於時代,則我不必太奮進積極,亦不用太計較效率或功業。那地方人凡事用手,挑水打柴、擔石抬缸,皆是那麼遲鈍愚笨,卻又是那麼有道理。那地方人用牙籤剔牙慢條斯理;嗑瓜子必剝有聲;摳鼻孔如無旁人,好一個字,如無旁人,便是要不在乎旁人,旁人之富貴、之俊美、之聰慧、之強勢,於我何有哉?帝力又於我何有哉?
在那裏遊走,著髒破衣服可以,臉不洗亦可以。那裏可以不管流行,人們亦不知有流行一事。
那地方空荒之極,人難有偉業大計可圖,終日渾渾噩噩。倘我得以出沒其間,廁身於此類人群,何等幸運。
我今欲去一地方,那地方小孩就地打滾,蹦蹦跳跳,在樹下、在土坡、在池塘;與其他小孩、與同學、與鄰居,也與蟲鳥雞犬;而不必纏著爸媽、不必纏著保母;於是不用受大人播放卡通片拘馴他,並且不必忙著學英文。
我今想去一地方,那地方大人皆有事情忙,不會整天閒得慌,於是拉著孩子四處投入學習。一忽兒學音樂、一忽兒又學圍棋,更別說學習英文、數學與電腦。
大人忙些甚麼?不過是男耕女織。便是這種忙,不必分分秒秒相陪小孩,不必上學放學枯枯守在校門口。然則此種忙,是閒中之忙,與小孩時不時在溪邊相遇,時不時在田埂錯身。
我今想去一地方,那地方恁是偏遠,攀涉千山萬水,方能到達。抵達之後,卻是啥的也無。那兒賺不到甚麼錢,那兒也用不到甚麼錢。物產缺乏,人僅得餬口,人又卻顯得富泰怪哉。甚而人亦不多。外地人到了這裏很難花錢,這裏的東西也很難售錢。那裏山石嶙峋,硬地滿佈,不易開闢耕作。那裏房舍亦少,建屋不易,人有小小陋室一間,已難能可貴,而人亦不多處室內,多半之時,存在於朗朗乾坤。
我今想去一地方,那地方我熟識的人不多。在那裏我不忙著找朋友,朋友也不硬要尋我。當地人於我皆是外人,卻也未必稱作陌路之人。我看他們如同看山、看水,見著便是了,不特要他們對我反應。
我今想去一地方,那地方沒有傷心人。我們在俗間即使「人世幾回傷心事」,那地方總是「山形依舊枕寒流」。那地方太多、太多的大自然,太少、太少的人之私事私情會映照出來。久而久之,人亦融進了自然。
我今欲去一地方,到了那處地方,教人不知時候。見月圓知是十五,不見月了想是三十。草生知春,雪覆知冬。
我今欲去一地方,那地方沒有夜生活,沒有夜間表演活動如戲劇、交響樂、歌舞劇……忽念及我已有20年沒參加那類活動。那些有表演廳院的城市,我不該佔據居住,該讓出給欣賞之人住。那裏的夜,只有月亮、只有星星。只有月亮與星星構成的夜生活,是每晚最單調美好又最捨不得不參加的夜生活,這就是我今欲去的一地方。(——節錄自《雜寫》/皇冠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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