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結束後，攝影棚被毀、資金匱乏，意大利電影事業亦同國家一樣，在沒落中掙扎。不忍文化零星凋落，一批意大利電影工作者另開途徑，以實景拍攝、非職業演員及半紀錄等方式，開創出區別於荷里活的新一輪電影美學。這便是電影史上著名的「意大利新寫實主義運動」。
撰文│楊安娜
圖片│互聯網
設計│Fa Zai
由康文署主辦的「世界電影經典回顧2013：意大利新寫實主義電影」，精選十位意大利導演16齣作品，在電影資料館及科學館放映。如今回顧40年代作品，那些塵封於菲林盒內的故事依舊鮮活，在跨越了近80年的時間洪河之後，仍與當下近半個地球之外的香港觀衆產生化學反應，這也許便是「文化」一物超越時間空間所體現出的永恆性吧。
電影《單車竊賊》
談起意大利新寫實主義，不得不提到大導演第昔加的《單車竊賊》(Bicycle Thieves,
1948)。這部被廣泛視為最偉大電影之一的經典佳作，從題材、風格和藝術造詣來看，無不體現出新寫實主義的鮮明特點。
導演第昔加（Vittorio De Sica）（見圖）與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及羅塞里尼（Roberto Rossellini）並稱新寫實主義三大奠基人。
影片講述戰後失業率極高的意大利，貧困的安東尼好不容易得到一份張貼海報的工作，卻被人偷走了省吃儉用換來的必備工具單車。慌張的安東尼四處尋找，種種曲折之後還是無功而返。眼見即將再次失業，一家大小無從生計，安東尼在絕望之際只好去偷他人的單車，卻在兒子的親眼目睹下被眾人逮個正著，父親的尊嚴就這樣在兒子面前坍塌崩落……雖然故事不算複雜，《單車竊賊》卻包含著新寫實主義深刻的人文內涵。
鉛華洗盡 返璞歸真
由於《單車竊賊》採用了「實景拍攝」，拍戲同時也記錄下戰後意大利破落的城市面貌，難怪新寫實主義電影也被稱為「廢墟電影」。誕生於「廢墟」的美學觀點自然是樸實無華的。相較之前盛行的豪華「白色電話電影」和「史詩片」，新寫實主義創作者們厭倦了繼續在浮誇風格下逃避現實，轉而將主題聚焦在普羅大眾的平凡生活上。
電影《單車竊賊》手繪海報
這種對「真」的美學追求導致大量啟用非職業演員，以一種專業演員所不及的寫實感，表現戰後真實的社會動向。飾演安東尼的演員本身是一名失業工人，在完成拍攝後又重新歸入到無業遊民之中。但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樸質演技，卻永不退色地引起一代代觀衆的普遍共鳴。可見，新寫實主義不再描寫英雄和貴族式的傳奇，避免臆造誇張「故事」，而以一種「反情節」的基調拍攝日常情景，再現出生活的原貌。從此，電影得以脫下「奇觀」的浮華外衣，如鉛華洗盡般返回到淳樸的生活本質中去。
有血有肉的凡人
意大利電影工作者們發現，人物內在情感上的寫實遠比外在寫實更為深刻。他們努力在電影中「尋根」，試圖從現實處境中挖掘出人們心靈深處的情感。
《單車竊賊》一片對安東尼的心理描寫非常細緻，由單車被偷時的憤怒，轉化為找不回單車時的彷徨，然後慢慢變為無可奈何，最後選擇鋌而走險……他有情緒，衝動時會拿兒子出氣，卻依然善良，關愛家人；他承受生活的壓力，偶爾一試「今朝有酒今朝醉」，醒來後還會再次扛起一家之主的重任……觀衆們會發現，安東尼同身邊擦肩而過的路人甲沒甚麼區別——一個受著大環境壓迫的小人物，卻不斷發動自己微弱的光與熱來討生活，顯示出普遍「凡人」不平凡的人格張力。這種完全落實於生活本質、描寫人之處境的藝術宗旨，是新現實主義對影史最不朽的啟發和意義。
父親為找回單車四處碰壁，差點被嫌疑犯的鄰居們當成挑釁遭襲擊。
值得一提故事結尾，當車主見到安東尼的小兒子拽著父親衣角驚慌失措時，打消了控告安東尼的想法。儘管已成功鋪排出一個冷漠的戰後社會，車主的這絲於心不忍就像冰冷現實中的一股暖流，展現出「天道無親，赤子有情」的人文關懷。於是人們有勇氣相信，儘管戰爭帶來貧窮與衰敗，但人性卻可以永恆不變。
對「貧窮」的反思
電影如同一面鏡子，反映出一個國家內在、外在的各種面貌。從「新寫實主義」發展到後來的「實驗電影」，可以看出意大利電影藝術一直在創新中長久存活，可想這個國家的生命力有多強韌。雖然新寫實主義作品呈現出意大利貧窮的事實，卻沒人因此輕看這國家，反因其顯露出的智慧和創造力，而肯定了這個民族。對比那些利用電影宣揚富強的狡猾思維，爭這種沒有內容的面子，其實毫無意義。因為「面子」的實際內涵中，最缺乏的是「文化」。
香港曾經被稱為亞洲「荷里活」，但本土電影無論從產量或質量上卻今非昔比。電影藝術這種花錢快賺錢慢的事業，在當今香港的大生態之下，遠不比既得利益來得暢快。要想鞏固不斷流失的本土價值，發展經濟哪有發展文化來得紮實和久遠？電影畢竟是一種綜合事業，大環境的態度能成為決定其發展的原動力。
回顧意大利新寫實主義，「貧窮」遠止於表像，其深層的文化內涵卻能將「貧窮」轉化為造就巨人的力量。站在巨人的肩上展望香港的精神世界，才發現原來21世紀的我們，依然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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