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休班警的多重宇宙

有「新聞自由」而沒有新聞，好比有豉油而沒有雞。我每天瀏覽香港的報紙，越來越感受到這種「有豉油而無雞」的慘況。既然沒有新聞，今天不如談談新聞的寫法。

警察犯法的事例，世界各地都有，但似乎唯獨香港媒體，才會在報道時煞有介事強調「休班警」。以近日新聞為例，有個涉向男同志提供性服務的男警，疑偷取客人4,000元被捕，《文匯報》標題是「疑與男伴感情爭執休班男警涉偷4,000元被捕」（注1）；另一宗男警偷拍裙底案，《頭條日報》的標題是「港鐵中環站女子遭偷拍裙底休班警被捕將停職」（注2）。

上述的警察醜聞，我查閱各大媒體報道，十居其九均在標題冠以「休班警」三字，連《獨立媒體》亦未能免俗（注3）。新聞內文記述事件始末，提及警員於案發時是休班抑或當值，是理所當然的，但新聞標題用字，向來務求精簡而搶眼，光是寫「警員」或「男警」兩字已達意有餘，何必畫蛇添足寫「休班」呢？

更大的問題是，犯法時獲媒體冠以「休班」兩字，似乎只是香港警察特權，其他行業均無此殊榮。例如2021年底，《明報》報道2019年9月網民發起的屯門巿廣場大合唱，一名26歲參與活動的男教師，被指損壞休班警員的華為手機，標題是「教師認刑毀休班警手機判160小時社服令」（注4）。那教師顯然已經下班，但記者不寫「休班教師」，只強調「休班警」，雙重標準表露無遺。

若有外星人懂得中文，單看港媒報道，也許會以為「休班警」與「警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物種，兩者相隔的距離，就像菠蘿包與菠蘿一樣遙遠。我一時手痕，又怕自己孤陋寡聞，於是考察一下外媒新聞，是否也像港媒一樣，會刻意在「休班警」與「警察」之間劃清界線。

我以英、法、德、意文的「休班警」、「警察」、「警察被捕」、「休班警被捕」等關鍵字搜索新聞標題，看了半天，發現外媒標題若寫「休班警」的，若非報道休班警意外傷亡，就是寫他們英勇救人的故事，例如：

Off-duty police officer and two passengers on German train overpower knife attacker who wounded five people 休班警與兩乘客於德國火車上制服傷五人的持刀者（注5）

Agde: un pompier et un policier hors service font un acte de bravoure à la gare 阿格德：消防員與休班警在車站表現英勇（注6）

FERRARA: POLIZIOTTO FUORI SERVIZIO SALVA UN UOMO 菲拉拉：休班警救一男（注7）

若是警察犯案，即使內文會提及案發時間是否休班，新聞標題（以我所見）都一律只稱「警員」，而不會寫「休班警」。比方說，同樣是警員在休班時偷竊，《香港01》標題會寫「休班警涉超市內偷雞翼及鴨胸案押後至11月再提訊」（注8），外媒標題則寫：

West Seneca police officer arrested for allegedly stealing from home improvement stores 西塞內卡警員涉於家居裝修店偷竊被捕（注9）

同樣是警員在休班時家暴，《香港01》標題會寫「涉體罰7歲女兒休班警被控虐兒」（注10），外媒標題則寫：　

Knoxville police officer arrested on domestic assault accusations and placed on leave 諾克斯維爾警員涉家暴被捕並已停職（注11）

至於上文提到的警員休班時秘撈提供性服務，外媒會寫：

Disgraced police officer offered sexual services with partner from Shropshire home 可恥的警員與其伴侶於史樂郡家中提供性服務（注12）

5月19日，佛羅倫斯一個休班警捲入公園槍擊案，意媒標題都只寫「警員被捕」，例如：

Sparatoria al Parco delle Cascine di Firenze, nessun ferito. Arrestato un poliziotto 佛羅倫斯卡西內公園槍擊案無人受傷一警被捕（注13）

今天看過的芸芸外國休班警事件中，最玄幻的是上月發生在柏林腓特烈斯海恩區的一宗，單看標題已引人入勝：

Friedrichshain: Betrunkener Polizist küsst und schlägt Obdachlosen 腓特烈斯海恩：醉警親吻並襲擊流浪漢（注14）

內文引述警方報告，指這名30歲警察「在案發時已休班（zum Zeitpunkt des Vorfalls außer Dienst）」，喝得醉醺醺，上月底半夜跟一名露宿男子在街頭濕吻後，失驚無神用繫在臂上的塑膠夾板，兜口兜面把對方打得不省人事。未幾警方接報到場調查，發現男警正跟另一露宿女子熱吻，在他快要脫褲之際，及時把他拘捕⋯⋯

綜上所述，大家應該看得很清楚：外國犯案的警察，即使休班，也只直接叫「警察」，只有港媒才刻意為他們「正名」，在標題強調是「休班警」。長此以往，市民也許有一個印象，以為警察只會在休班時犯法，當值時就不會，或以為當值的警察即使犯法也不會被捕，只有休班才會——這到底是刻意誤導市民，抑或不小心吐露真相呢？

注
1https://bit.ly/3GmYkKT
2https://bit.ly/39ZOHW5
3https://bit.ly/3PEB5jw
4https://bit.ly/39ZJdej
5https://bit.ly/3t118rn
6https://bit.ly/3wQXO3d
7https://bit.ly/3wQET9U
8https://bit.ly/3lOa7bz
9https://bit.ly/3MVG6T0
10https://bit.ly/38nbZoy
11https://bit.ly/3GmNOTU
12https://bit.ly/3wOmESH
13https://bit.ly/3wUJoiC
14https://bit.ly/3z2jTOX